唐池雨若有所思:就像是我们看见王辽被猎户打骂时,我想要帮他,却没有考虑到怎样才能真正救他一样?那时我想救他是真心的,可是阻止想要阻止猎户打他,却是出于一时的愤怒。
无名点头:这一点上你们的确有些相像。但是除此之外,的确如你所说,他作为镇南王世子,性子实在是太温和,优柔寡断不说,甚至有些怯懦。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一直将儿子捧在心尖上宠的镇南王才狠下心来,赶他出来闯一闯。
善良当然是美德,但优柔寡断的愚善只会害人害己。更何况镇南王统领三十万兵马,不比渭北差多少。小世子长宁将来要继承父亲爵位,更要统领麾下将士,稍一个心软,便可能面临南疆易主,自己头颅落地的悲惨境遇。
南疆局势,由不得他心软。
无名说着,转头看了唐池雨一眼。
唐池雨和大师父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可他们善良却不愚善,该下杀手时绝不会心软。所以唐池雨可以统领渭北兵马,至于大师父只要他敢迈出那一步,无名相信,没有谁比他更能治理好这天下。
虽说是这样可真的很气人。唐池雨坐下双手撑着下巴,不,还不止如此!小世子说完那些话后,我被气得要命,立马允诺说帮他教训那名沈姑娘,把她也给打个半死不活,谁知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还说什么他不愿成为沈姑娘那样的恶人,他要报官解决此事,我我他娘的气死了。
唐池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再次涌上来,喝了好几口水。
就连我都明白,除非他愿意坦露自己的身份,不然官府大抵是不会管这种事儿的就连我游历一段时间后都明白了,世上如刘县令那般的好人并不多,怎么他就不明白呢?明日他若真去报官,恐怕又会受一通欺负。
南月轻轻捏着无名的手指,忽然问:无名,七姐姐,那你们还要继续帮那位世子殿下吗?
唐池雨闷哼一声:他都不需要我去做那个恶人,我还管他作甚?他真是白瞎了长宁这好名字。
无名看着被气得半死的唐池雨,轻轻笑了笑:反正明天我们也没事,去衙门看看也无妨。
南月仰头和无名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唐池雨越是生气,其实反倒越是在意小世子,这一点她们都心知肚明。
清晨,小世子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洗净游历数月以来堆积在身上脸上的尘埃,早早敲响县衙外的大鼓。
堂下何人?为何事状告?五十来岁的县令坐在堂前,捋着胡子,端起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
回大人,我姓长名宁,来自南疆。此次既是来投案自首,亦是来报案的。小世子站于公堂之中,稚嫩的声音洪亮,态度不卑不亢。
哦?在听见南疆二字时,县令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听说南疆那地方鸟不拉屎,民智未开乱得一塌糊涂,这小孩看起来穿着得体,衣服上却诸多划痕,多半是逃来扬州避难的。管他待会儿状告什么,县令已经打定主意懒得替南蛮子出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好。
事情是这样的小世子从昨日看见沈姑娘骂寡妇开始,再将她欺辱乞儿,自己愤愤打了她,又被她和村民围殴的事情一口气说了出来。
小世子昨天被打得奄奄一息,虽然睡了一夜,可现在身体仍未完全恢复,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咳出三两口血花。
县令低头,掩住眼中的厌恶,对这个将公堂弄脏的南蛮子愈加不满。
所以大人,我自首是因为打了沈姑娘一拳。我报案则是因为沈姑娘教人杀我。小世子最后总结道。
教人杀你?县令却啐了一声,你可有证据?
我身上的伤便是证据,何况昨夜沈姑娘也的确威胁说,下次再遇见我,定会对我下死手。
可是你打了那位沈姑娘,沈姑娘不过教人打回来而已,算什么杀人?
她分明威胁我
县令厉声打断小世子的话:我就问你一句,她今日来杀你了吗?她堵在你出行的路上来杀你了吗?你死了吗!
没有,可是
县令猛地一拍案桌,既然她没有杀你,不过挂在口头说说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你打了她,她找人打你,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自个儿惹上的祸事,你自己受着便好,你还委屈上了?
地主沈家一年不知要给县令奉上多少银子,在他看来,不让衙役把这南蛮子打一顿就已经算好的了,还按律法惩治沈姑娘?做他娘的白日梦呢。
可是我当时打她,是因为她辱骂岳姑娘,欺辱乞儿,我、我我知道自己也有错,愿意受到律法的制裁,可是她分明错的更甚!小世子颤抖道。
骂人又不算罪过。县令慢悠悠喝一口茶,至于欺辱乞儿,一个乞儿而已,死在路边都没人管,拿来给沈姑娘找找乐子有何不可?她又没抢你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正是县令的这句话,让小世子双眼泛起了红。
乞儿也是我大秦子民,也是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我爹一直教我人人平等,怎能
县令哂笑一声,再次不屑地打断道:你爹既然这样教你,那你和你爹说理去,和我一个县令说什么?我不过按照规章办事儿罢了,你拿不出沈姑娘要杀你的证据,我就不能将她提来审问。至于你说按照大秦律法给你们二人治罪,更是可笑之极!若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我来裁决,我们县衙岂不是要被人挤破?你若是有那本事,将诉状送进京城中,哭诉我扬州人欺负南蛮,说不定还有南疆的大人愿意为你出头,可今日在我这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县令喝完最后一口茶,挥手让衙役赶人,自言自语地喃喃几句:他娘的,脑子有病。
县令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小世子耳中。
几名衙役凶神恶煞,在小世子面前拔出刀。
娇生惯养长大的小世子何曾受过此等委屈?小世子出了县衙,无力地蹲在墙角的阴影中,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小世子从小熟读各类经书,将仁义礼智信五字嚼烂了咽进肚中。以前在南疆,谁不是说他明辨是非,高出别的纨绔不知道多少?谁不是说他璞玉浑金,世袭罔替后定是一代明主?
小世子何曾知道,南疆以外的广阔世界,竟会是这般混沌景象。一路行来,小世子早已见识许多不平事,可今日落到了自个儿身上,那才是真正感觉得到痛啊。
他想越委屈,越委屈就哭得越大声,惹得旁边衙役一阵哂笑。
小世子哭得正伤心时,一双手帕递到了他面前。他抬头,看见昨天和无名一行的南姑娘正弯腰,朝他眨了眨眼。而无名神色懒散站在旁边,唐池雨亦是皱眉握着手中剑,也不知道是想拔剑把他给打一顿,还是想打进衙门为他说理去。
见他迟迟不伸手,一旁的无名终于等不住,夺了手帕扔给他。
小世子怔怔吸了吸鼻涕。
还真是小孩子啊无名揽着南月轻笑两声,接着问,我昨天无意间看见了,你腰上明明挂着镇南王世子令牌,你为何不亮出令牌说明身份?这里虽然不是南疆,可一个小小的县令,总不敢得罪异姓王世子的。
小世子低头嗫嗫道:若以身份压人,我就是和他们一样仗势欺人。
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