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辰:子夜道友会跟她达成协议吗?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仙盟修士仍对新盟主有种莫名的信心。他们在毒瘴林中撑起防护屏障,等着何青青想办法,却只等来对方闭关的消息。
袁青石分发升仙丹来安抚众人:大家稍安勿躁!掌门已有计划!
但究竟有什么计划,他也不知道。
月光照不进密林,抬头只能望见交错的枝叶。
仙音门弟子大多聚在乌金车四周,阵型严密地守卫着车中人。
喂,祝心,掌门喊你。
调弦的少女急忙收起琴:师姐,你说掌门叫我?只叫我一个吗?
只有你!领路的弟子有些羡慕,还不快点。
祝心一时忐忑,小心翼翼地走进华丽乌金车。
只见何青青斜倚软塌,大袖垂落,正闭眼假寐,美丽无比的容颜略显疲态。
见过掌门。祝心轻声道。
何青青没有睁眼:我不曾给你们发过升仙丹,你们心里可怨我,觉得我不好?
祝心急忙摇头:不,我们都是大师姐收进仙音门的,如果没有大师姐,我这种凡人出身的小弟子,恐怕要十年才能熬出头,十五年才能有自己的本命法器。是大师姐改变了仙音门制度,大师姐对我们这群弟子一直很好。只是
她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忙闭嘴:我一直不会说话,掌门勿怪!
只是什么,说罢。何青青道。
只是我不喜欢打仗。祝心道。
本座也不想打千渠,不得已从虚云手里接过了这个烂摊子。这是本座继位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要是让这么多人无功而返,盟主威望何在?仙盟地位何在?仙盟建立之初,需要共同的恐惧、仇恨和目标。
祝心回答不出,试着问道:那我们只有继续打?
何青青:对面强援已到,打下去只有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
祝心:盟主可要去见子夜文殊,跟他讲条件,让他带青崖退出此战?
何青青淡淡道:没用。本座也不会去见他。
祝心苦着脸:那怎么办?我实在想不出了。
何青青被逗笑了:喊你过来见我,可不是让你来想办法的!
她大袖轻挥,从储物袋里召出一张琴。
琴面泛着盈盈碧光,如月下一池春水。
祝心轻呀一声,惊喜道:绿漪台?好美的琴!
它是我第一张琴。何青青道。
祝心略带惊奇地望着何青青。自绛云仙子死后,没有人在大师姐脸上见过如此柔和的表情。
万一,七天后我没有回来,你就带着这张琴,去投奔你的哥哥们,找谁都可以。何青青垂眸看琴,你替我好好照顾它。
祝心双手接琴,跪地行礼,慌张道:仙音门离不开掌门。而且我不够聪明,天赋也不算最好,好几个师妹都比我强我不配这张琴。
有什么配不配的!本座是说万一。何青青抬起眼,又变回威严的盟主:下去吧。这件事不许外传。
祝心收起琴,心情沉重。
掌门要去哪里、做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去,不带帮手?
为什么不让任何人知道?是不是十分危险?
这件事能否解决眼前的困境?
茫茫雪原,冰雕成林,血流成海。
无数冰锥从天而降,像一场暴雨。
这样不见天地、不见日月的战斗中,宋潜机几乎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无影剑纵横来去,轻捷如风。
破妄剑如一柄砍斧,斩碎眼前一切阻碍。
宋潜机觉得连月亮都看累了,所以懒得再升起。
直到所有信徒死绝,这个阴毒至极的阵法才停止运转。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雪原上只剩一具具森森白骨,或立或坐或栽倒,有些骨架上还挂着残破的脏器和肉沫。
宋潜机疲惫至极,懒得御剑,便扶着冼剑尘肩膀,像扶着一根拐杖。
两人在白骨森林间穿行。
大风吹不散浓重血腥味。
骨架上的碎肉不时摔落在殷红雪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像山林里果子落地。
诡异的气氛令人压抑,宋潜机忽道:喂,跟我聊聊天。
冼剑尘:你觉得这环境适合聊天吗?
跟我讲讲你年轻时候的事,你这臭脾气,是不是从没被人打过?
冼剑尘道:怎么可能?我是结过亲的人。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冼剑尘叹气:你不懂。结过亲的男人,总是要挨老婆的打。
啊?宋潜机心想,好像不是吧,只是你特别讨打罢了,敢问令夫人何等修为?
咳,你师娘是个凡人,大多数时候还是十分温柔的。冼剑尘辩解道,打是亲骂是爱,你不懂!
宋潜机来了兴趣:你结亲之后呢?
与她成婚后,我便生出退隐之心,不想再打打杀杀,只想盖一座小院子,再挖个小池塘,和她在凡间过日子。最好再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再然后呢?宋潜机追问。
白骨森林已经走过大半,脚下深红的血色也变淡了。
然后我老婆死了。冼剑尘淡淡道:杀她的人,也都被我杀了。那件事之后,我再不可能放下剑了。
宋潜机一怔。
两人相顾无言,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骨架被风吹散的声音,掺杂着踩踏积雪的声音。
宋潜机莫名觉得有点难受,为命运,也为冼剑尘这个人。
有时他觉得冼剑尘非常不靠谱、非常狂妄、独断专行惹人讨厌,简直毫无优点,但冼剑尘教给他八柄剑。他拿到破妄剑之后才意识到,是冼剑尘在这些剑里留下了某种意识,否则八柄各有脾性的神兵,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他收服。
有时宋潜机又觉得冼剑尘有点可怜,没朋友没亲故只有剑,但冼剑尘我行我素,不需要他的可怜。
本来以为冼剑尘年轻时一定是狂傲的强者,是无坚不摧的巨人,原来他也想过放下剑柄好好说话,他也想说算了一笑泯恩仇吧。
可他最后还是拿着剑,无休无止地战斗,每向前一步,身后就有一道铁门轰然落下。
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冼剑尘见宋潜机沉默,竟又笑起来:没关系,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快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烧菜很好吃如果我真有儿子,大概就像你一样吧。
宋潜机安慰的话涌到喉头,又生生咽回去:你是不是人啊,这时候还占我便宜?!
无比漫长的苦战之后,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白骨森林,看见地平线上红日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