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摔得不轻不重的伤员一瘸一拐地凑到玄悯身边,因为玄悯惯来冷冰冰的,他们也没敢离得太近,就这么隔着半步,狐獴似的抻着脖子往地上看。
玄悯手里那张符纸大约也有玄机,烧了这许久愣是没烧完,依然留着一撮火光在他指尖,算不上亮堂,但足以让人看清地上的那张脸。
江世宁:“…………”
陆廿七:“…………”
老实说,在颤颤巍巍的昏黄火光下,在这种瞎人骑瞎马不知前路的境况下,冷不丁看到同伴的脑袋掉在眼前,吓疯吓哭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薛闲那张脸正面朝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模样十分应景,其场面之惊悚骇人,简直更上一层楼。
然而……
江世宁脑中最先翻涌出的想法竟然是无言以对。
紧接着滚出来的想法是: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最后的最后,他脑中才“嗡”地一响,手脚发凉地喃喃道:“完了,头掉了还怎么活。”
他终于能理解刚才玄悯为何迟迟没有反应了,毕竟这种情景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祖宗上一刻还叨叨不停没个安分呢,谁曾想他居然真能把自己的脑袋给挂断了?
“身、身子呢?”江世宁结结巴巴问道。
陆廿七一脸惊悚还未褪去,瞪着眼珠转看向玄悯。
玄悯没做声,面上也没显露出更多表情,只是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了那半张纸皮身体。先前活蹦乱跳的纸皮躺在他掌心,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张真正的薄纸,普通且无声无息。
江世宁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还是陆廿七最先开了口:“他、他是人是鬼?都这样了,还能活么?”
“应该……”江世宁下意识回了一句,却发现这话没法接。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地上那薄薄的脑袋捡了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声:“薛……薛兄?你还清醒么?醒着便应一声。
“……”
他屏息等了片刻,没听见任何答话。他托着薛闲脑袋的手当即便是一抖,忙不迭把脑袋送到了玄悯掌心。
“用浆糊粘起来有用么?”陆廿七干巴巴地道。
那能有用吗?你见过谁家掉了头是用浆糊粘活的?你倒是粘一个我看看?
江世宁兜了满肚子的话想吐,最终还是看在陆廿七年纪不大的份上,又活活憋了回去,一脸糟心又犯愁地看着尸首分离的薛闲。
结果就见一直垂目看着手掌的玄悯突然开了口,道:“救无可救,烧了吧。”
江世宁和陆廿七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什么?”
玄悯神色未变,一副冷肃模样,看得江世宁当了真,当即腿脚有些发软:“大师你说真的?”
“我不给纸人收尸。”玄悯应了一声,将另一只手里始终燃着的符纸靠近了薛闲的纸皮身体。
就在火舌即将沾上纸皮的瞬间,一个幽幽的声音贴在玄悯耳边响起:“住手,你敢!”
这声音显然已经不是来自于纸皮了,而是从玄悯耳边的虚空中散出的。
神色郁郁将信将疑的江世宁闻声猛地抬头,目光直直看向玄悯,绕着他来来回回打了个轮转,愣是没敢开口,因为他根本找不到薛闲的人影。
其实在纸皮断成两截的刹那,为了避免平白多受一次皮肉之痛,薛闲干脆将自己的真灵从纸皮上挣脱了出来。真灵没有实体,似风似气,无人能看见。碰巧合了薛闲的心思——作天作地不小心吧脑袋作掉了,着实丢脸,不太想见人。
于是他默不吭声地攒聚在玄悯身后,好生当了一把背后灵。
他本以为这样悄无声息地游过去,阴森森地贴着秃驴耳朵说话,能把这秃驴惊得失态。
谁知玄悯连头都不曾偏一下,语气毫不意外地回道:“不装死了?”
薛闲:“……”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自打碰上这秃驴,薛闲觉得自己血都要呕完了。
“你怎的知道我装死?”薛闲吓人不成反被气,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玄悯神色不改地一翻手掌,将原本打算烧了的纸皮放回暗袋,不咸不淡地回答道:“祸害遗千年。”
薛闲想送他上天。
不过……
想起一些事,薛闲又硬生生把自己的暴脾气压下去。他勉为其难地服了回软,道:“行吧,我这样气度的人也不好跟你这秃驴一般见识,随你胡说八道了。”
玄悯闻言偏了偏头,目光在耳侧虚空中浅淡一扫,似乎觉得这孽障吃错了药,居然能忍住不回嘴老实被怼。
薛闲低低清了清嗓子,大约觉得这事儿说出口颇需要费些脸皮。他扫了眼闻声看过来的江世宁和陆廿七,决心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真灵没有实体,也就无所谓大小胖瘦,就像一股风。他将自己又缩攒了一番,干脆地游到了玄悯耳廓边,用低得旁人都听不见的气声道:“秃驴,打个商量。”
玄悯没张口说话,但是也不曾有所动弹,显然在等着他的下文。
“借你身体用用。”薛闲道。
玄悯:“……”
薛闲兀自咂摸了一番,觉得这说法听着有些不像话,又默默换了一句:“不是,没打算夺你的舍。我是说,找个地方让我呆着,最好能贴着你的腰。”
玄悯:“……”
薛闲:“……”人话怎的这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