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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 第62节(1 / 2)

他停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从蒲团上站起了身,朝薛闲走来,伸手道:“给我吧。”

原先坐在那处时,他还看着薛闲,此时走到了近处,他却不看了,只垂眸接了铁牌,借用纸符将其包裹起来,又低念了一句经文,在那纸符包裹的铁牌上屈指一弹。

铁牌发出“嗡”的一声响,在他指间猛地一颤。接着,一个轮廓不甚清晰的人影从铁牌中缓缓挤了出来,脚不着地,虚虚地站在玄悯跟前。

薛闲打量起了那人的模样,他的五官像是笼了一层雾气……

雾气……

薛闲倏然瘫了一张脸,朝天翻了个白眼,强行把差点儿要冒头的联想摁了回去,继续移动着目光——

五官虽有些朦胧,但隐约可以看出生得算是端正。他身上倒是没穿军营里的甲胄,而是一身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旧的袄袍,只是两只袖管都空空如也,毫无支撑地垂坠在身侧。

显然,有着这样的伤残是无法再征战沙场的,毕竟连刀剑枪矛都握不了,回乡是必然的。只是这样的伤兵真正回乡时,心情只怕是甚为复杂……

在薛闲打量着他的时候,那人影先是一愣,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好半晌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了轮廓,于是冲玄悯和薛闲屈下单膝,低下头行了个不完整的大礼。

因为没有双手支撑,站起来时,动作显得颇为笨拙。

“多……多谢大师相助。”他张口便能说话,只是声音格外轻低,同他的轮廓一样模糊不清。

但仅仅是这样,他还是吓了一跳。

“我又能开口了……”他喃喃着,“你们能听见么?”

玄悯上下扫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方才挣动不息的便是你?”薛闲问了一句。

那人点了点头道,“是我。”

薛闲:“遗愿未了?还是仇怨未消不想被超度?”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敢,只是……”

毕竟是怨和碎魂强行凝出来的,而非寻常生魂,他吐字颇为缓慢生涩,说说便要停一下,似乎说了前句便记不起来后句。他想了一会儿,道:“我听见二位要离开此地……”

听见?

薛闲一愣,回想了一番。顿时记起来自己确实没话找话地同玄悯说了一句“若是没事,就收拾收拾回方家”,不过……听见?!

“你听见?你还听见什么了?”薛闲的脸黑了又绿,绿了又白,几经变换。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玄悯。

玄悯有所觉察地朝他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那人,似乎也在等那人回答这个颇为尴尬的问题。

这铁牌若是始终都他娘的有意识在,能听见外界的动静,那……

薛闲觉得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脸热过。

若是只有他和玄悯,那么两个经受龙涎灼烧的人即便干出再出格的事,某种程度上也能相互理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以外无人知晓,那么想将其一埋到底便不算全无可能。

但是若是有不相干的第三人知道,那便全然变味了,尴尬中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成番成番地涌了上来,将所谓的“可以理解”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

薛闲不可避免地再度想起了先前的细节,还是主动回想的。然而即便重新捋了一遍,那些迷乱的片段也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晰起来,他仍然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因为焦躁难耐而叫出过声,更不记得有没有过其他的胡乱言语。

应当是没有的,但谁能说得清呢……

某人倒是能说得清,但是……

薛闲朝玄悯瞥了一眼,又垂下目光捏了捏眉心,心说要不还是不活了吧,或者赶紧将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无名鬼给超度了。

而当他再抬起眼时,发现玄悯不知为何朝旁移了一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恰好站在了薛闲和那无名伤兵之间,给人一种将谁掩在背后的错觉。

因为视线被阻隔,薛闲看不见那伤兵,只能看见玄悯的背,而那伤兵自然也看不见他。这么一想,方才的脸热和尴尬感又略微退了一些。

好在那伤兵的回答及时响了起来:“我本就头脑不清,刚有些意识,便只听见二位说要走,但是……但是二位离开前可否帮我一个忙?”

第69章 铁军牌(四)

“说。”玄悯背对着薛闲,说话一如既往地简洁。

那伤兵兴许是没想到他们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又兴许是有些糊涂,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可否……可否劳驾二位将我带回老家。”

薛闲一愣,从玄悯背后探出头去,看了那人一眼,“你老家?”

“嗯。”那伤兵点头,慢吞吞地解释道,“我先前隐约听见你们提到了簸箕山,我老家就在簸箕山的向阳山脚,就是一片小村子。”

那倒真是不远,只需要从这山坳里走出去,绕着山脚拐一圈就到了。

只是……

你方才不还说刚有些意识就听见我们说要走么?!怎么这会又变啦?又听见簸箕山了?你究竟是何时来的意识!薛闲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倒出来,然而想想还是瘫着脸一声不吭地坐正了身体,不再探头探脑了。

“家中爹娘妻子还在,我想……若是二位能帮我将我那铁军牌带给他们,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交代。”好在那伤兵思归心切,并不曾注意到薛闲的反常,只絮絮叨叨地冲着玄悯解释着。从自己何时入了行伍,到几年没能回家等等,话语有些颠三倒四,但不令人厌烦。

薛闲手撑着桌子,起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伤兵的话,到后来,便开始看着玄悯的肩背堂而皇之地走神了。

他这时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头一回这样看着玄悯的背影。

先前他还是纸皮时,总是趴在玄悯的腰袋边缘,留给玄悯的永远是脑袋顶,而他仰脸所见的,则大多是玄悯的下巴。后来变成了金珠,连探头的机会都少了许多。再后来找回了真身,他不是变得细细一根缠在玄悯腕子上,就是变成一座盘起的小山,绕在玄悯四周。即便是人形的时候,他也是被玄悯抱着,还总爱用黑衣罩着头脸。而有了二轮椅子来去自如后,他又无时无刻不走在最前头……

总之,现如今细细想来,他从各种古怪的角度看过玄悯,唯独缺少这样正常的。反倒是他将背影留给玄悯的次数要多得多。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个绝佳的角度。目光里哪怕含着再放肆的情绪也无甚所谓,因为不会被对方看见,也不用担心尴尬。

玄悯的肩背很宽,在薄薄一层僧衣下,显露出一种结实的劲瘦,他的个头比薛闲想象的还要高一些,能将人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阻断所有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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