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情况足以说明这天煞的蜘蛛毒性究竟有多强,饶是薛闲叶有些耐受不住,更难想象若是寻常人中个招,会狼狈成何种模样。
玄悯当然不可能真的毫无顾忌地伸手去抓挠一气,因为有些毒性是越抓挠越厉害的。他看了眼薛闲漫到肩窝的青黑,摸出了两张纸符,当即划破了手指在其中一张上笔走龙蛇。
他将那张沾了血的纸符拍在薛闲颈侧,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当即停在了纸符前头。
他又将另一张拍在了薛闲乌骨鸡爪似的爪背上,而后轻捏着薛闲的下巴,让他将脸朝左边偏一些。脖颈延伸往肩膀的筋骨线条因为这个动作而绷直起来。
玄悯垂着眸子,将薛闲右侧的衣襟拨开一些,食中二指并着,略微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了薛闲颈窝处的皮肤上,他借着二指丈量了一番,拇指在薛闲锁骨偏下一点摁住,而后解了铜钱,一边盘着铜钱边沿,一边将一股力压进了皮肤里。
薛闲侧着头,轻轻吐了一口气。
那一股力道压进穴位的同时,活似有一股泉流顺着经脉缓缓蔓延开去,捋顺了每一处因为毒性而蹿火带电的皮肉。那种抓心挠肺的痒意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渐渐为龙血所化,一点点隐了下去。
薛闲懒懒倚着石壁,在玄悯直起身体时,又用还残留着最后一点痒意的手背在玄悯手上蹭了蹭,而后收回手冲一旁的石壁抬了抬下巴,问道:“你看了好半晌,看出些名堂了么?我这手里的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同寿蛛?”
他被那圆蛛咬过一回,自然吃了教训,改换了钳它的角度,将手掌中的玩意儿给玄悯看了一眼。
只是这次,那圆蛛较之先前又有了变化——它的颜色依然褪得同薛闲掌心皮肤颜色极为相似,只是在浑圆的腹部多了一条血线。
玄悯眉心皱了起来,神色沉肃地看了薛闲一眼,道:“它吸了你的血了?”
薛闲蹭了蹭手,干巴巴道:“它咬我时,喝了我一口血,又吐还给我一口毒汁,礼尚往来。”
玄悯:“……”
“那上头当真讲了同寿蛛?”薛闲冲石壁上那一片字符努了努嘴,问道:“都说什么了?这玩意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先前怎么找不见?多了一条血线又是何意,难不成这就同寿了?”
他接连问了好几句,而后顿了一顿,最终又补问了一句在心里盘绕片刻的话:“这些字符难认得很,我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过,你……是怎么看明白的?”
第83章 母子蛛(二)
玄悯愣了一愣,道:“你从不曾见过?”
薛闲听了他这话,也有些讶异:“难不成还是种常见的字?我当真从没见过,兴许是某些人自创的,怎么说呢,太过……古朴简单了一些。”
玄悯闻言面色微沉,似乎在回想什么,片刻之后,他仰头看着那片字符开口道:“我能看明白这些字,就好似从年少时便一一学过一番,却记不起谁曾教过这些。”
有人教过?
薛闲想起了曾经在玄悯记忆里看到的一幕,当时玄悯的视角颇为低矮,记忆又过于模糊,只看见对方几乎触及地面的白袍,当时玄悯张口说了一句什么,简简单单只有两三个字,像是某种称呼。
现在想来,兴许是……师父?
有那么一瞬间,薛闲甚至觉得有些奇特。因为玄悯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性子或习惯,都不像是会同别人有过多联系和往来的,独身一人居于雾瘴弥漫的小竹楼中,倒是更符合他的一贯表现。
有时候,玄悯甚至比他更像一个天生地养,与尘世间的一切全无瓜葛的人。然而现今,却突然发觉他也是从一丁点儿大的孩童慢慢长成如今这样的,他也有过爹娘,有过师长,甚至弟子……就如同在零碎记忆里出现过的那个询问玄悯是何人的孩子。
这些牵连让薛闲突然意识到,他所见的玄悯也不过是其中一面而已,而其余那些,甚至连玄悯自己都有所不知。
薛闲一时间有些出神,是以沉默了好一会儿,待他再回过神来是,就见玄悯正看着他,似乎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而误会了什么。
“我不会骗你。”玄悯沉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道。
薛闲一愣,放松了神色,摆了摆手道:“只是突然记起一些事,没污蔑你骗我,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明白的。”说着,薛闲还懒懒地冲他眨了眨单眼。
玄悯:“……”
“说起这个,我得冲你坦白一件事。”薛闲拉起了衣襟,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仰脸看着玄悯,讪讪道:“你那铜钱约莫有些叛主。”
“叛主?”玄悯下意识垂眸扫了眼手指间吊着的铜钱串,一时间未能领会这话的意思。
“我用它养过几回筋骨之后,出现了一些古怪的反应。”薛闲说起这话来莫名有些心虚,但转而一想,明明这也并非是他能控制的,心虚个姥姥。
他顿了顿,收起了那一丝心虚感,一本正经地冲玄悯道:“兴许是铜钱的效用还在我身体里留着,所以……我跟你之间似乎也因它而起了一些牵连,你的某些情绪和反应会被传到我这里,就好比你被龙涎……那什么,反正,差不多就这意思。”
前面还说着正经话,到后头就开始话不过脑了,最后一句出来时,薛闲舌头默默打了个结,然后挠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将其一带而过。
玄悯:“……”
“这倒也没什么,重点是上一回铜钱解除禁制,你恢复一部分记忆时,我跟着看到了一些。”薛闲瞥了眼玄悯的脸色,立刻又补充道:“不过并不多,只看到了几个颇为零碎的片段,话都没听全一句,而且活似雾里看花,模糊极了——”
说着他挠着腮帮子的手一停,当即指向玄悯手里的铜钱坠子,理直气壮道:“这得怪它。”
玄悯:“……”
有一瞬间,薛闲看见玄悯嘴唇微动了一下,似乎想问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他看着薛闲的眸光里没有恼怒,也没有旁的令人不舒坦的情绪,只是沉静了片刻后,摇头道:“无妨。”
说完,他又淡淡地重复了一句:“左右我也不会骗你,看便看了吧。”
这毫无防备的态度戳得薛闲心里有些痒,但是这种牵连毕竟有些不大妥当,于是他还是冲玄悯道:“我信你,不过这牵连,你若是有法子还是解了吧。”
“出去再议。”玄悯顺口答了一句,脸上倒是真看不出一丝介意。
他抬手点了点石壁上的那些字符,张口道:“上头提及这里养了两种毒蛛,下方石洞中的那些毒虫均是用来饲喂的,加以符阵,养足七七四十九年为一代。这本是当年应人所求而养,待到养成时,所求之人却已不在,是以就地将毒蛛封禁了。”
“四十九年一代,最初是何年何月?养到今日也不知生出了多少代。”薛闲皱了皱眉,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至少单听缘由,在此地养蛛之人倒算不上阴邪,“上头还写了什么?”
玄悯又点了第三列,“毒蛛圈于阵中,不知死而不见生。”
“那么长的话就这么寥寥几个字说完啦?”薛闲纳闷。
“与同寿蛛相关联的仅此一句。”玄悯耐着性子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