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照顾好你自己。亡夫冯增年绝笔。”
何令昔看完这封信,眼泪已经无声无息的布满了她的脸庞,泪水从下巴上滴答滴答的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冯增年的字迹。
那是何令昔最后一次为冯增年的去世大哭。
从那以后,韩彩一直守在了何令昔身边。
南京失守之后,平城也十分危险,从地址位置上来看,平城距离南京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从重要程度来看,平城在经济上是东南最重要的经济港口城市,比南京更要重要。
日本人在南京烧杀抢掠淫之后,一定会把目光放到平城上的。即使平城现在几乎是洋人的地盘,刚刚杀红了眼的日本人也许就会枉顾和平公约攻打进来。更何况,日本在几年前是攻打过平城,可是那时候有英勇抗战的王将军,如今却没有王将军那样的人物了。
南京大屠杀在刚开始的时候,南京政府和**也是看起来打算进行一场破釜沉舟、坚守阵地的保卫战的,就像项羽沉掉了回程的船一样,那时候的**第一军横在长江河边,他们退后一步迎接他们的就是纠察队的枪口,当时的军长唐建饶的口号叫得十分响亮,没有统帅命令绝不撤退,誓与南京共存亡!
可惜,不仅总帅宋定海宣布撤离南京,唐建饶本人也在日军攻入南京前不声不响的自己逃跑了,将留守的十万军队和南京百姓就那样的留给了日本人,等待这几十万人的是日本人残忍的屠杀。
就这样的一个人,逃回重庆之后,竟然没有被宋定海杀了。
以至于孙书璈每次在重庆见到这个人都恶心的吃不下饭。
南京被占领之后,孙书璈和蒋凤璎也被宋太太派人接到了重庆,与大多数逃到重庆的人类似,他们的生活质量也下降了很多,重新住到了拥挤的公寓里,他们的钱很多用于重建莺声电台了。
在逃跑之中,莺声电台几年前刚从德国购置的机器并没能被带走,这是蒋凤璎最大的遗憾。等到了重庆之后,蒋凤璎一直致力于重建电台。
与蒋凤璎相比,孙书璈又重新以雁山先生的笔名开始在报纸上公开发表自己的文章了,自从王将军以‘亲爱的克里斯’为笔名开始在美国发表抗日文章以来,孙书璈就很少写文章了。
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与王将军瑰丽又尖锐的文笔相比,他写得没有他那么深刻,另一方面是他在平城财税处的职位正式定了下来,他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南京的财政部针对江浙两省和平城的历史遗留税收问题进行了改革。
孙书璈作为财政部长何令昌在平城财税的亲信自然责无旁贷,一定要保证平城的税收改革平稳进行,稳定住江浙经济活,并且要稳定银元汇率,每日都有大量的工作等着孙书璈,经常要半夜才能回家。
但是孙书璈在工作中觉得自己是在为大家过上安稳的生活而劳累着,不能以雁山先生的身份发表文章也不算什么。
但是南京大屠杀之后,孙书璈的悲愤从来没有一刻终止过。报纸上有洋人记者冒死拍下的南京市里血流成河、尸体堆山的照片曝光出来之后,他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场景,捏着报纸,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眼泪已经无法控制的淌了出来。
那一天,无数华夏人哭泣。
到重庆之后,他虽然仍然在财政部上班,但是不管工作多累,他都坚持以雁山先生的身份发表文章。
他以雁山先生的身份质问政府,为什么放弃南京?质问唐建饶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以死谢罪?为什么政府还要留着这样一个罪人?
他的文章变得更加尖锐和有攻击性,但是却在文人圈里引起了风潮,很多爱国文人也都在报纸上发表谴责言论,这对政府造成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孙书璈常投稿的几家报社甚至被封了两家,但是他没有惧怕,仍然坚持投稿。
有一天,许一白造访了他们在重庆的家。
从平城到重庆,老友的相聚总是让人开心的,许一白摘下礼帽,他手边还拎着一只小皮箱,没等他俩询问,他已经自己说了:“我要走了,来跟你们道别,我的朋友们。”
“我要去大后方,回到我的组织内,发展根据地建设了。”
孙书璈道:“你这一去,我们恐怕是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许一白道:“所以想最后见见你们。”他冲孙书璈张开双臂,给彼此一次分别的拥抱,又跟蒋凤璎道了别,提起皮箱要走。
这时孙书璈叫住了他,回屋用一个旧手帕包着两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许一白,许一白接在手里就知道那是两根大黄鱼,在这战乱时刻,只有黄金才是颠不破的硬通货。
许一白一直知道孙书璈与他们的政治立场是不一样的,即使蒋凤璎这几年给他们匿名捐过款,但这次是孙书璈直接递给他的,思及此,许一白冲他露出微笑,真心实意的:“谢谢。”
孙书璈道:“我家遭了贼,丢了点钱财罢了。”
说完之后,许一白又笑了。
许一白将大黄鱼揣进自己兜里,然后用手拍了拍孙书璈的肩膀,这次真的要告别了,他忽然贴近孙书璈的耳边说:“谢谢你,雁山先生。”
然后在孙书璈一愣的情况下,许一白转身走了,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许一白走之后没多久,孙书璈雁山先生的这个身份也被宋太太知道了,是宋司令跟她说的,他认为孙书璈还是宋太太的子侄,这种事还是得通知宋太太处理比较好。
宋太太当时知道孙书璈和雁山先生的时候,脸都绿了,但一向言谈敏捷的她很快就说了:“宗瑛写以前写一些情情爱爱的小说的,那不过是年轻人胡闹,可能是最近发生的南京事件让他也很悲愤,这才被那些报纸上导向舆论给糊弄了,说话偏激了一点,但他还是一个好孩子,在平城财税处的时候,工作能力就很强,我一会儿会叫他来开导开导他的。”
宋定海喝了几口准备好的白开水,说:“年轻人的性子总是跳脱的,但是作为我们家内部的人,还是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宋太太点了点头,陪了许多笑。
事后她将孙书璈叫来好一顿大骂,孙书璈当着她的面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挨骂,宋太太骂他:“糊涂啊!现在舆论都是这种导向了,你怎么能给你姨夫制造麻烦呢!”
被宋太太斥责之后,又被她要求好好反省,直到反省明白再来找她谈话,并且派了一名她的侍卫官守在他身边,防止他再做任何过激的行为,并且禁止他再写这些激进的文章。
孙书璈知道,这其实也是宋太太保护他的一种方式,毕竟他的身份曝光了,万一宋司令那边又有人想动他,宋太太也能第一时间保护他,只是姨母的关怀和保护更让他心里难过。
没多久之后,何令昔要带着孩子去美国了,同行的还有韩彩。
何令昔为此还曾经找过韩彩认真谈过,但那场谈话之后,韩彩就成了冯增年曾经秘密收了的外室,恢复了当年花国总统韩清露的大名,并且跟随在何令昔身边开始随着她进行社交了。
花国总统成为冯增年的姨太太这种事似乎也并不出奇,韩清露当年的名气那么响亮,多少男人想将她娶回家当姨太太,没想到消失这几年是被冯增年给收了外室,如今冯增年死了,竟然还被正室何令昔认了下来,正式成了冯增年的姨太太,她跟随在何令昔身边鞍前马后的,显然是心甘情愿的供何令昔驱使的。
重庆那些高官们见到冯增年一个死去的人这一妻一妾还如此的艳丽无双,心里也是羡慕,不过一想到冯增年人死了也无福消受这一对美人,也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不管以什么名号、以何种形式,韩清露终于能跟在何令昔身边了。她的弟弟妹妹也跟着韩清露一起到要去美国了,此时的妹妹已经十六七岁了,中学刚要毕业,弟弟也刚上中学,两个人都是大孩子了。
韩清露在走之前与他们进行了一场深谈,道:“当年我将你们接到我身边时就说过,我养你到十六岁,十六岁之后就由你们自己选择,现如今我要去美国了,清亭还没到十六岁,我还养他,妹妹你已经十七了,你怎么选择呢?”
妹妹立刻道:“我也要与姐姐在一起,我也想去美国!”
弟弟赶紧也发话:“我也要跟姐姐们在一起!”
韩清露道:“好,我带你们去美国,我给你们提供吃的、提供住的地方,但是我不提供大学的学费,我作为长姐养你们到十六岁,已经对得起我们死去的爸妈了,若是你们还想继续读大学,需要自己挣大学的学费,或者向我借钱,将来挣了钱都要还给我。”
妹妹一听,她去美国读书的钱还要向姐姐来借,心里有点不高兴了,但是又一想姐姐说的,她只是长姐,养他们这么大已经是仁义了,十六岁算成年了,自己挣钱也没有错。妹妹便也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