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爹没答应,给了妇人几个铜板,径直走了,往后,她再也没见过她,恶人自有恶人磨,邱老爹回到家和她说的便是这句,如果,妇人善待她,就在青禾村留下了,仗着背后有族长撑腰,依着妇人的性子,和肖氏不相上下。
然而,是妇人没有福气。
“阿诺,其实,我们都很幸运了,你娘死了,你爹不认你们,可是,你还有哥哥,我娘也死了,我还有爹爹,说不定,是我们娘在地下看着,舍不得我们受苦,才让我们在世上有个可以依靠的人。”只不过,阿诺受的苦痛比她多许多,连沈聪,肩头背负的沉重她都感受得到。被子下,感觉沈芸诺身子渐渐回暖,邱艳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沈聪说得不错,沈芸诺比谁通透,如果小时候的那些遭遇,她该会有多快乐?
黑暗中,两人相互依偎着睡去,院外的声音好似消失了。
秋雨绵绵,一宿后,雨夹着雾将远处的青山笼罩在茫茫雾色下,邱艳想着昨晚的古怪,打开门,围着栅栏检查圈,发现旁边有脚印,若非雨势小,经过昨晚,脚印怕被盖住了,邱艳顺着脚印站了下去,印子比她的鞋大,对方多半是男子,大半夜不睡觉装鬼吓人的,邱艳隐隐猜到是谁了,可是沈聪不在,她知道也没办法。
下着雨,邱艳和沈芸诺只能待在家,两人单独来说不是话多的性子,凑到一块反而有许多话聊,邱艳说,沈芸诺听着,说到沈芸诺感兴趣的,她也会张嘴,说好些,邱艳看来,沈芸诺哪怕还是个小姑娘,知道的东西却不少。
身边有人陪着,沈芸诺胆子大了不少,脸上的笑也多,沈聪回到家,灶房里传来二人的笑声,他重重拍了拍门,喊道,“阿诺,是我,开门。”赌场那边事情多,顺风赌场降利息这事儿抢了他们不少生意,铺子里的掌柜们也是见风使舵的,好些掌柜隐隐有投靠顺风的意思,无非看顺风赌场招人,怕他们挑事罢了,顺意赌场的人跟着他多年,即使顺风赌场再培养几年弟兄也没法和他手里的人相提并论,顺风赌场虚张声势,他就让他们瞧瞧真正的能耐。
遐思间,门被打开,见是她,沈聪挑了挑眉,看向灶房,敛了心神,他笑了下,“你和阿诺在聊什么,在门外都听着你的笑声了。”
“说你小时候的事儿呢。”说话间,接过沈聪手里的篮子,里边是新鲜的白菜以及几个鸡蛋,她惊讶,“哪儿来的?”
“去地里偷的,进屋再说。”几日雨不见停,路上泥泞,他鞋子被糊得看不清颜色了,就着旁边的杂草,抬起脚背左右擦了两下,瞬间,鞋子上的泥少了大半,不过,鞋面愈发湿了。
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看邱艳愣在原地,盯着篮子发呆,他扬了扬嘴角,故作道,“愣什么,往回又不是没偷过。”
邱艳认知里,小偷和强盗没什么区别,都是土匪行为,而且,被发现了,轻则背打得断手断脚,重则被拉去见官坐牢,小时候,莲花怂恿她去偷摘别人院子里的槐花,她从不敢,就是怕被抓着现行,然后莲花自己悄悄去了,回来和她说院子里没人,爬上院墙就能摘到,低着声音生怕被人听去了,第一回,听着偷了人家白菜还能光明正大承认的,除了沈聪没有别人了。
她紧了紧篮子,感觉有些烫手,转过头,涩涩的问,“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大抵看她脸色有些白,好似不喜欢,他态度慵懒,道“天下着雨,有雾也看不清人,谁敢说我偷的?”完了,故意后退步搂着她肩,凑到她耳边,坏笑道,“阿诺胆儿小,你别与她说,家里缺什么,你与我说就是了。”
白菜是要债的时候别人送的,鸡蛋是花钱买的,看她忐忑又紧张,沈聪觉着,逗逗她也不错。
邱艳抬起头,见沈芸诺站在走廊上,含笑得盯着两人,邱艳才反应过来,沈聪还搂着她肩,耸了耸肩头的手臂,抬脚大步往前,“阿诺,再烙几张饼,中午有……”说到这,她顿了顿,最后,咬牙道,“有白菜吃。”
沈芸诺问哪儿来的,邱艳嘴角抽动,瞥了眼不欲出声的沈聪,嘴角僵硬道,“别人送的……”
饭桌上,邱艳低头吃饭,如何都不肯动筷子吃白菜,沈芸诺连着吃了好些,才发现邱艳没动,“嫂子,你尝尝,味儿不错。”天色冷了,往后,蔬菜会越来越少,入了冬,想吃点蔬菜就更是难了。
邱艳身形一僵,视线扫过对面坐着的沈聪,他心安理得的吃着碗里的白菜,心里不是滋味,牵强道,“我不爱吃白菜,我爹也会种些,不过都是泡成酸菜了。”说完这句,邱艳瞪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沈聪,起初,心底明白沈聪要养大他和沈芸诺不容易,然而,真发现他偷别人家的东西,心还是会疼一下。
家里条件算不上好,可也没到偷的地步,邱艳心思转了转,琢磨着,私底下和沈聪说说这话才好,难怪村里人丢了东西便误会到他头上,有些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可是,有一些,是他真的做过。
真真假假,谁分得清楚怎么回事?分不清楚,便全部扣在沈聪头上。
想着,嘴里愈发索然无味,又怕沈芸诺看出端倪,心不在焉吃着饭,大碗里的白菜,她自始至终没动,沈聪冷笑瞧着,嘴角尽是奚弄,碍于沈芸诺面子,并未发作,饭后,和邱艳回屋,他才冷冷道,“觉得白菜是偷来的,吃不下去?”
邱艳沉默无言,上前轻轻拉上窗户,怕在灶房洗碗的沈芸诺听到,压低了声音道,“聪子,家里不缺粮食,以后,别乱拿别人家的东西了,被发现了,终归不太好。”
沈聪不在家,夜里有人来院外装鬼吓人,她起初怀疑是沈家老宅的人,可是,见沈聪提着篮子回来,她心里不确信了,纸包不住火,沈聪偷了哪些人家的人家,总有私底下清楚而隐忍不发的,说不准,她们时刻盯着沈聪,沈聪前脚出门,后脚就装鬼吓人。
“你若觉得不对,往后那些饭菜别吃就是了,像中午就做得很不错?”沈聪冷笑了声,不疾不徐出了屋子。
邱艳知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扬手叫住他,“聪子,我还有话与你说。”
“晚上吧,趁着天早,我出门转转,再弄些菜回来。”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邱艳推开窗户,见他提着篮子,又拿了刀,该是又要偷谁家的菜,垂下眼睑,眼底闪过挣扎,想开口留住他,想了想,又算了。
沈芸诺打小不喜欢小偷小摸的行径,庄户人家日子都不好过,互相体谅,帮衬,大家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好,后来,见惯了肖氏上门撒泼的作风,她又想着,如果有个人比肖氏更厉害,管住肖氏该有多好。
而今,身边真的出现这么个人,邱艳心底又有了其他期待,或许,人都是贪婪的,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她不该要求太多了,追出去,看沈聪换下来的衣衫鞋子放在木盆里,她目光一柔,才想起去灶房帮沈芸诺洗碗。
之后,抱着沈聪换下来的衣衫去了小河边,雨势小,好似雾气似的落在头顶,小河边靠着杏树不远,树下,一堆人坐在那儿,或靠着树干,或卷着烟,或做其他,邱艳紧了紧沈芸诺双手,拉着她,硬着头皮往前,经过杏树下,明显感觉大家都停下来望着她们,邱艳蹙了蹙眉,到小河边还回望了眼杏树。
她想到了邱老爹,撒了麦种,邱老爹从来不会空下来,找人串门聊天,给麦子施肥,除草,上山砍柴,于邱老爹来说,一年真正休息的时间要封杀后,山坳间堆积了雪,通往镇上的路过不去了,邱老爹才会待在家,编背篓凉席,来年开春,拿到镇上去卖,价格便宜,能挣多少是多少。
回过神,注意到周围妇人的目光,邱艳微微一笑,拿出沈聪的衣衫和鞋子,放在水里把多余的泥洗了,才准备搓。
不想,下边的妇人吆喝起来,“谁干的好事,把河水都弄脏了,我都最后一遍了。”叫嚷的妇人二十出头,瓜长脸,尖下巴,门牙往外凸着,看得出来,不张嘴,也能看到两颗泛黄的门牙,这会儿,直起身子,双手叉腰的瞪着邱艳。
脏水,是从邱艳这边流下去的。
邱艳斜眼瞥了她一眼,慢悠悠解释道,“这不好了?”小河边洗衣服,衣服脏的,水也不会脏,不过很快就好了,何况,她看得分明,水流到妇人脚边,已经清澈了,对方明显存心没事儿找事儿的。
“好了?什么好了?我吃过午饭就来蹲着了,剩下最后两件,因为你不懂规矩,瞧瞧我洗干净的衣服,又脏了,你好意思说其他?”妇人说话语速快,口齿不清楚,邱艳听得含糊不清,隐约明白妇人说她不懂规矩,青禾村也有条小河,比这个稍微宽些,平日大家挨挨挤挤蹲在河边也没什么规矩,她迟疑的看向沈芸诺,见她摇头就明白,妇人故意说这番话是想先发制人。
邱艳松开手里的衣衫,抬眸,目光阴测测的瞪着对方,“规矩?洗衣服还用规矩,小嫂子好好和我说说,让大家伙也听听,杏山村的规矩是怎么回事儿。”
究竟是是她自己的规矩还是确有其事,说出来一听便知。
“什么怎么回事,你把水弄脏了,弄脏了我刚洗干净的衣服,你该向我赔礼道歉,什么赔礼道歉,不会你也不懂吧?”红花目光闪烁,忙转移了话题,她夫家姓沈,是沈家族里的,不怪沈芸诺不认识,很多年前,她们就不和族里人走动了,何况,妇人又是嫁过来没几年的。
邱艳低下头,继续洗手里的衣衫,水冷,她双手微微泛红,看沈芸诺不怕冷的搓着鞋子,只想早点把衣服洗了回去,和沈聪说说半夜有人装鬼吓人的事儿。
可能她们没了声,红花觉得自己有理,话一句比一句难听,说到最后,听旁边人称呼她为二郎媳妇,邱艳懒得搭理,小声和沈芸诺道,“我们洗了就回去,昨日我看家里有豆子,晚上,我们磨豆腐吃,如何?”
做豆腐费的时间长,可是暖和,三个人围着桌子,吃完豆腐,再上床休息,也不会觉得冷。
“好。”
红花见两人低头嘀咕,肯定二人在说自己坏话,沈聪到处偷人东西,连累整个沈家名声,甚至有外村的人找上门,红花相公爷爷是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因为沈聪的事儿,天天有人上门诉苦,她也不太耐烦起来,尤其,这些日子去,地里的菜被人偷了些,连屋里的红薯都少了,红花婆婆怀疑她们拿回家贴补娘家了,整天防贼似的盯着她们,稍微惹着她,就不能吃饭。
红花不认识沈芸诺和邱艳,也是听人说沈聪成亲了,娶回来的媳妇着实好看,皮肤白的和山里盛开的花似的,比里正家的女儿还要好看些,见邱艳和沈芸诺挽着手过来,她心里就察觉到了,这怕就是沈聪媳妇和妹子了。
才会故意刁难两人。
“你们说什么呢,果真是恶汉家的媳妇,没大没小……”红花冷不防又酸了句,邱艳侧着身,她只看得见邱艳侧脸,饶是如此,也叫她心里泛酸,从小,因着门牙突兀,村里孩子喜欢嘲笑她,没少拿门牙说事,和邱家相看那会,邱家人嫌弃她牙不好,一开始没应,媒人天天上门说合,又核对两人八字,最后,邱家人才松了口。
进门后,她婆婆看她不爽,成亲当晚,洞房更是被自己相公拿枕头捂着嘴,这些一直是她心里的屈辱,然而,邱艳什么都好,皮肤白,鼻子硬挺,红唇齿白,叫人很是羡慕也更不痛快,话也尖酸刻薄起来,“果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恶人,连起码的礼数都没了,那可是个连亲爹都不认的,不知以后,你还认不认识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