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锐枫冰冷的双眸随着她的话音渐渐回暖,暖的瞬间淹没了她的倒影。
欧阳晗专注的听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眉宇间浮起些许感怀。待她话音散尽后,他方自笑言:“丢掉了安娜的面具又怎么样?面具后的何洛,真实生活中的黎太太,跟我记忆中的安娜毫无区别。淡然平和随波逐流的表象,永远都抹杀不掉你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傲张狂、果决霸道。你就是安娜,安娜就是你,不管你如何的自我催眠,这就是最简单的事实。”
“是吗?”何洛按捺着心头的窒息,气势不减的针锋相对,“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说安娜是你欧阳晗的女人,所以就算用抢的也要把她带走?”
欧阳晗悠然的望着她,深邃的黑眸中闪烁着猎杀者的光芒,“抢?虽然我很喜欢用这种便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不过对于你,恐怕不适用也不需要用。安娜,既然我回来了,那么两年前你欠我的东西是不是该归还了?”
何洛僵住,黎锐枫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揽住她肩膀用力的握了握,似笑非笑的对欧阳晗道:“安娜欠你一条命,可惜她早已不存在。洛洛是我太太,跟你毫无瓜葛。”
何洛微垂着头,避开了欧阳晗的视线。想从黎锐枫的体温中寻找安慰,浓浓的负罪感却冻结了她僵硬的身躯。
“洛洛……”欧阳晗玩味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似是非常喜欢,顿了顿,他不紧不慢道:“锐,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就是她,能入这出戏的女人只有一个,只有她。在这出戏里,她欠我一条命,就得陪我度过我死前的所有未来,这就是偿还的代价。很公平是不是,洛洛?”
何洛默不作声,任由黎锐枫把自己搂到怀中,按在胸前。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欧阳晗,面对他从容不迫刀刀见血直击她要害的残忍。她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黎锐枫,面对他隐藏在波澜不惊下的不安与心伤。
黎锐枫轻抚着何洛的背,感受到她下意识间的极微抗拒,心隐隐沉了几分。面不改色的,他对欧阳道:“你的那出戏两年前已落幕。一切成定局,就算你死而复生,也什么都无法改变。”
欧阳晗挑眉,话里带着温和的嘲讽,“如果洛洛也是这么想的,她此刻就不会逃无可逃的抓住你当救命稻草。”
黎锐枫双眼微眯,搭在她腰间的手情不自禁的收紧, “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明白洛洛的选择?”微微沙哑的嗓音,漠然锋利的质问。
“选择?”欧阳晗直直的望着他,二人视线在半空中胶着,厮杀,不分胜负,因为胜负的最终决定者不是他亦不是他。沉默后,他杀人不见血的道:“锐,洛洛选择你当救命稻草,只不过是在逃避她心中无法面对你、或者说不忍伤害你的那种惶恐。她确实为你心动,这点我看的很清楚。可惜,程度不够深,远远不够抗衡她欠我的那条命。”
……
令人窒息的沉滞。
黎锐枫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垂在身侧的右手悄然紧握,伤口崩裂的剧烈痛楚亦无法麻痹他的神经。
何洛轻轻挣开他的手臂,话已至此,如果再继续躲下去的话,就是禽兽了。她转身挡住黎锐枫,嘴角挑着傲慢的浅笑,无视自记忆中奔涌而出的一幕幕属于安娜与欧阳晗的画面,字字冰冷的对欧阳晗道:“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事实只有一个——我曾经对你有过的感情,都是假象,都是幻觉,都是在演戏!”锋利的双刃剑,狠狠的伤人,更狠的伤己。
欧阳晗深深的凝视着她,就算他不择手段,就算他霸道残忍,可他也有心,也会疼。就算知道她说的不是事实,最起码不是事实的全部,可他那坚冰般的心,还是失了冷静,现了裂痕。他是个将自己的世界极致简单化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不管人或物都只分为两种:一种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另外一种自然是为了得到想得到的而随时可以被舍弃和牺牲的。他可以放弃所有只为得到一个女人,他可以不在乎她是否倾心相待,因为他想要的并不多,只是她的陪伴。自从眼中有了她的身影后,熊熊燃烧的欲望,无限扩张的野心,渐渐变成为了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工具。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幻觉,都是在演戏……
欧阳晗唇边散开浅染自嘲的笑意,眼底深藏着抹黯淡的心伤……
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何洛倔强的瞪着他,冷不丁却被黎锐枫一把拽到身后护住。她想反抗,可他动了真章。黎锐枫火了,何洛虽然混乱不堪,残存的理智却告诉她,此刻决不能火上浇油。
欧阳晗的视线越过黎锐枫的肩膀,定格在她脸上,“洛洛,可以伤人,不要伤己。你又何必为了伤我,为难你自己?”
黎锐枫冷笑,“欧阳,最为难她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你。”
欧阳晗:“如果她对我没有感情,又何须为难?”
黎锐枫:“你以良心债相挟,最终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幸福。”
欧阳晗:“跳脱感情的束缚,我想要的只是最简单的相守。”
黎锐枫:“你想要的不是相守,只是满足自己最偏执的占有欲。”
欧阳晗笑:“你以为洛洛会喜欢上这样禽兽不如的男人?”
黎锐枫也笑:“演戏而已。欧阳,你枭雄一世,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
欧阳晗未动怒,“锐,如果这一切都是演戏,那么洛洛见到我后,定然会表现的比你我更从容。你有没有见过哪个人可以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逼得藏于人后甘做缩头乌龟?”
黎锐枫嗤笑,“难道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逼到这种地步就是你争取感情的方式?如果这就是你的手段,那我还真是有点胜之不武。”
欧阳晗微带调侃,“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咄咄逼人?我记得你似乎并不喜欢口舌之争。”
黎锐枫坦然作答,“很简单,因为我爱她。”
欧阳晗:“很可惜,我没死所以不能成全你的这份爱。”
黎锐枫:“你一定要处处不留情非逼得她再次将自己放逐?”
欧阳晗:“不破不立。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帮她挡枪带给她的愧疚感。只有先解开这个死结,她才能正视被自己深藏在愧疚之后的感情。能帮她解开这个死结的人,只有我。而且,这一次,她无需再逼迫自己在信仰和感情之间做出二选一的痛苦抉择。”
黎锐枫陷入沉默。
欧阳晗见状,无意再做停留,并未多看何洛,径自转身向门口走去。自沙发前经过时,他停下脚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黑色丝绒首饰盒放在茶几上,背对何洛道:“这是我落海前从你脖子上扯下来的。本以为它会成为我唯一的陪葬品,谁知我却被地狱退回。这条项链是你二十四岁生日时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现在物归原主。”
第52章
活的太通透,有时候并不是好事。看的太清楚,反而容易失了激情。感情是个无解的命题,理智能帮你看清,却无法帮你做出最终的抉择。
何洛看的清楚,黎锐枫看的清楚,欧阳晗同样也看的清楚。一团乱麻中纠结着三个人,每个人都困于其中,每个人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困其中。若是遵从理智,每个人都知道最简单最轻易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谁都不要再拉扯,齐齐松手,乱麻自然不再成网,网中人自然脱身而出。
然而,三个人却不约而同的放弃了这个解法。何洛想选,可心中那无形的手却依然牢牢的抓着网中绳。
黎锐枫不想选也不会选,信念支撑着他,他坚信总有一天他能够亲手理清所有的混乱,亲手带着网中心爱的女人重归自由。
至于欧阳晗,他更加不会松手却也没有耐心等待乱麻根根理顺,不必无谓挣扎亦不必浪费时间,刀刀斩断自然能摆脱桎梏继续往前走。就算流血,伤口也总有愈合的一天。
欧阳晗离开后,何洛和黎锐枫两个人背对背的站着,久久无言。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知道的太清楚,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情情爱爱的小格调打打闹闹的小日子,轻轻松松的嬉闹温温馨馨的相守,这是生活,是美好的生活,却不是生活的全部。
刘院长跟主治医生一起过来查房,无视病房中诡异的气压,他的视线直接定格在黎锐枫右手那被鲜血染红的纱布上。端起医生的威严,他打破了沉滞的寂静,果断的命令病人立刻回床上躺着。
黎锐枫没有拒绝,事实上身体的不适早已令他摇摇欲坠,刚刚迈开步子,眼前就是一阵黑。何洛默默的把他扶回床上。黎锐枫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掌心虽冰冷力道里却透着坚定。何洛冲他笑了笑,对视中,彼此的眼神都很平静,谁都没有用悲伤的目光来寻求温暖的抚慰。何洛深深的感激他以这样的平静面对自己,因为此时此刻她那疯狂撕扯的心实在无力承受过多的温情。帮他垫好腰后的靠枕,何洛让出床边的位置,留给医生为他重新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