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萍想要抱怨,又不敢说出口,只能难过地咬住嘴巴,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等待的时间越长,负面情绪越是翻江倒海般来回冲刷她的心房。
她甚至忍不住把陆诗琪放入她永远也忘不掉的记忆中,和那些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的人对比。
仿佛生来就是要和她作对的陆诗琪,放在当年即便不是那些将她堵在厕所里殴打、将她认认真真写好的作业当着她的面撕碎、在老师面前搬弄是非给她冠上些莫名其妙的罪名的所谓“同学”,也是那些用冷漠的不忍注视着她、却偏头安心编织着自己岁月静好的梦、仿佛那些污秽的东西一点都沾不上他们的世界的看客。
第92章
小学的时候,罗萍就因成绩拔尖和性格乖顺,没少被老师竖成正面例子来批评班里的同学。她也因此被那些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好一点的,只是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和她保持着距离;坏一点的,则是想方设法地欺负她,还威胁任何试图靠近她的人。
唯一大着胆子和罗平说过话的女孩,第二天课桌里就被塞了一只死老鼠。
从此罗萍彻底被孤立,没有人敢靠近。
她也不敢跟父母说,怕让原本就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父母操心,只想着熬一熬,这段痛苦的时光很快就过去。
然而到了初中,却没有任何改善。
因为她已经彻底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懦弱性格,只会低垂着头讷讷不出声,没有谁愿意在她身上自讨没趣。
因为她看上去灰头土脸,又带了点说不出来的阴暗,相貌不出众也就罢了,连一点同龄女孩的阳光活力都没有,怎么看怎么惹人不快。
——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样的她偏偏幸运地和班里最好看的男生同桌,而且那个男生总是对她笑得特别温柔和善。
小孩子的好恶特别简单而极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班长陆少阳因而在同学间人气非常高,大家都以能跟他走得近为荣。
但显然,和他走得最近的罗萍并不因此得到了大家的羡慕。
而是嫉妒。
谁让她正是大家一致讨厌的人?
这样一个孤僻寡言的、根本挑不出优点的人,却能和陆少阳走得这么近,理所应当地受到了最多的照顾并成为陆少阳最好的朋友?
同学们当然不能接受。
原本座位是随机安排的,和不和罗萍交好更是陆少阳自己的选择,同学们哪一个都无法干预,即便心里不平衡也只能听天由命;唯独罗萍……她大概完全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以至于一帮含羞带怯的女孩子互相推搡着只为能和陆少阳说上几句话的时候,陆少阳却因偏头看见罗萍咬着笔杆想不出解法的模样,主动而耐心地开口引导她的思路……
那些来不及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美好一幕的孩子们,自然恨得咬牙切齿,每每想到都如鲠在喉。
初中生的手段比小学生的更加令人发指,升级的暴力从此在看不见的地方滋生,有时候罗萍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死了之比较好。
但当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陆少阳,陆少阳却仿佛对她的冷漠视而不见,仍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备至;当一群人把她拦在门口不让她走时,陆少阳似乎只是路过一样随意而轻松地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当她窝在家里差点放弃上学的念头时,陆少阳特意拜访了一趟,将他写得认真的笔记留给了罗萍,还说想要早点在学校看见她……
性格愈发乖僻的罗萍反而更坚强地活了下来。
因为在漫长的初中生活中,不仅有数不尽的暴戾与黑暗,还有这个坐在她右手边、她仰头就能看见对方流畅优美的下颚线的少年。
即便生活中有再多的痛苦,陆少阳总还是对她很好很好的。
即便他实际对所有人都很好,对她总还是多一分怜惜与温存的。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这是那时的罗萍所能见到的唯一一点星光。
或许这样的想法对陆少阳来说是一种负担,或许罗萍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个天大的麻烦,可他明朗的笑容最终还是将罗萍内心最后一点阴霾驱散。
陆少阳这个人啊,从来不会为难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为难得了他。
他是真的愿意对罗萍好,哪怕是让人嫉妒的好,哪怕是将罗萍彻底推入罪恶深渊的好。
好到即便是根本不敢奢求世上还有人能够对她释放好意的罗萍,都忍不住妄想能够紧紧攥住一辈子不放。
如果罗萍连世界上最后一分好意也失去,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就在罗萍的思绪慢慢沉淀回永远无法忘却的岁月,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双手手指紧紧交缠在一起的陆少阳忽然喊了一声:“罗萍。”
罗萍一惊,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差点就从座椅上蹦了起来:“怎……怎么了?”
陆少阳微微笑了一下。
耳机仍插在他的耳中,让罗萍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又忍不住猜测陆少阳这样的态度实际表明了他根本就不想听见任何回答。
他只是单纯想说:“我遇到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陆少阳的声音仍是记忆中的清亮动听,却仿佛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愉悦,像是三月的春风里带上了一点湿润的水气和雨后空气中弥漫的青草香。
罗萍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陆少阳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她只能茫然地看见陆少阳闭起眼睛,隐约又仿佛看见了陆少阳眼底里动人的温柔。
“嗯——不过还是不一样的。”陆少阳仔细回想着,嘴角慢慢漾出了罗萍并不熟悉的笑容。在她记忆中,陆少阳对人的姿态从来都是平等的、明快的、毫无距离感又怎么也无法接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缓慢得像是他只能默默看着谁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人生中,并没有一个陆少阳。”
罗萍一顿。
如果说话的人不是陆少阳,她简直觉得这句话充满恶意。
像是有人一下子将毫无准备的她推到镁光灯之下,她张口结舌,想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这样幸运,又想说她其实才是不幸到了极点的那个,还想说她并不是那种死缠烂打非要将陆少阳强行拉入她的世界的人……半晌却仍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不过陆少阳也并没有理会。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飘忽的声音里藏着小小的难过:“她大概也不需要一个陆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