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玑深吸一口气,一股清冽幽雅的桂香霎时盈满肺腑。再好的景致一人独览总是难免寂寥,回头若有机会,要带着明昭母子来看看。
归京途中,裴玑真的顺路拐到了高邮,亲自给楚明昭挑了些鸭蛋。何随不停在一旁笑他,说哪有太子去买鸭蛋的。裴玑不以为意,一面命人将鸭蛋收好,一面道:“幸好如今交秋早凉,否则我都担心这些鸭蛋到了京师会坏掉。”
何随嘴角抽了抽,心道合着你满心都是鸭蛋,嘴上笑嘻嘻道:“我看殿下买了不少,要不回去给我分一些。”
“你想得美,”裴玑哼了一声,“那些都是我媳妇的。”
何随争取道:“太子妃一个人吃不完的,殿下给我匀出来一些,我也好拿去孝敬老爷子。”
裴玑挑眉道:“这可是我亲手买的鸭蛋,怎能轻易给。至于老爷子,我还不晓得他这些日子上不上心呢。”
楚明昭听闻裴玑凯旋的消息时,兴奋不已。她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他了,实在是想念得紧,心心念念地盼着他回来,然而眼看着入秋了也一直等不到他的信儿,她不好去她公爹那里探问,只好有事没事去姚氏那里问一问。而今可算是把他盼回来了。
裴玑将楚圭等人犯交押之后,又将印绶交还给了父亲。裴弈掂着手里沉甸甸的将印,喟然一叹。阿玑真是放哪儿哪儿得力,幸好这是他亲儿子,否则他非干出兔死狗烹的事不可,不然他的皇位真是堪忧。
裴玑前脚刚踏入清宁门,便觉眼前一花,再低头时,就瞧见自己媳妇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裴玑望着她埋在他胸前的脑袋,不禁笑了笑,伸手抱住她,又在她后背上拍了拍,趴在她耳畔道:“现在不要这么热情,乖,攒着等晚上再热情。”
“不,”楚明昭一偏头,“我想你,现在就要抱你,这里又没有外人。”
裴玑笑道:“我给你带了好些鸭蛋回来,你说你想怎么吃?”
“你又迟到了,这回比上回迟得还多,”楚明昭轻哼一声,“说好了立秋前后就能回的,如今都快立冬了!休想用鸭蛋收买我。”
裴玑闻言倒是有些心虚,正不知道该如何哄,就见她忽然抬起头,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兴奋问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南京离高邮不远啊,你带的是不是高邮的鸭蛋?快给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土产?”
裴玑不满道:“我怎么觉得你听见鸭蛋比看见我还高兴?”
“才没有,你比鸭蛋重要多了,这点自信你还是应该有的,”楚明昭拉住裴玑的手往里走,又凑过去小声问,“你不是说拜托瞿先生在暗中帮衬么?瞿先生来京了?”
“他不知何时就到了,也兴许一直在京城待着,只是等我即将出征时才来寻我而已,”裴玑握住楚明昭的手,转眸看向她,“我离开期间,没出什么事吧?”
楚明昭摇头道:“没,风平浪静的。哦,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挺蹊跷的。”说话间将仁智殿里发生的那件事说了一说,末了问他是否觉得是她想多了。
裴玑凝思一回,道:“我觉着不是你多虑了。我过会儿出宫见瞿先生时,问他一问。”
楚明昭颔首道:“那我便放心了,我还以为是我草木皆兵了。对了,”她面容微敛,“楚圭会被即刻行刑么?”
“不会,还要三堂会审的。他毒杀先帝的事该有个定论,”裴玑凝眸看向她,“昭昭问这个作甚?”
楚明昭踟蹰了一下,道:“父亲想在他死前再见见他。父亲说,虽然他祸盈恶稔,又险些拖累了楚家,但说到底也是兄弟一场,想送他最后一程。”
裴玑轻叹一息,点头道:“嗯,届时我让岳父大人去见他。”
楚圭等一干人犯被押解进京的消息一息之间传遍京师。瞿素对此无甚兴趣,他眼下比较关注另一桩事。
他一见到裴玑就拉住他,死活要让他与他对弈,又连倒苦水:“阿玑,你不知道你走后我有多么百无聊赖。原以为你交给我的事很有意思,我就一直静静候着。谁知道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有什么动静,急得我都跑去找他去了。我看他情绪不稳,就再三出言激励。他说他有些地方鞭长莫及,我就帮他出主意。”
裴玑一口茶喷出来,拿汗巾擦了擦嘴,瞪他一眼:“你帮他劫我媳妇?!”
“这当然不是,我怎么会真的帮他呢,他与我又没有交情,我这个人亲疏分明的,”瞿素说话间慢条斯理地摆出棋枰,悠悠道,“我只是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他一直无所动作,我岂不是无事可做了。”
“那他后头又下手了?”
瞿素将盛放黑白棋子的棋笥分置两边,遗憾道:“没有,他怀疑我,觉得我不安好心。天地良心,我给他出的确实都是好主意。”
“是个有脑子的都得怀疑你的用心,”裴玑哼道,“仁智殿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还需要我与你细讲么?你去一趟南京回来就变傻了?”
“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裴玑眉头蹙起,“所以,仁智殿那边真的有个密道?”
“我没亲自去看过,但想来应当错不了,”瞿素说话间就迅速落下一颗黑子,“好了,该你了。”
裴玑起身就要走:“我可没答应陪你下棋。”
瞿素也不起身拦他,只是眉峰一动,没头没脑道:“你的旧疾没再复发过了吧?”
裴玑步子一顿,旋即就想起了一件事,几个箭步折回去:“你当年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是不是?”
瞿素闻言笑起来:“你觉得是便是,觉得不是便不是,左右如今十年期限已满,你也早就解禁了不是?”
裴玑神情微凝。当年他那一场大病之后,因磈磊难消,时常会犯心口疼的毛病,瞿素给他开了不少调养身子的药,并且告诫他,未来十年内都要戒酒戒色,这两样顶好都不碰,若实在要沾,酒水只能饮极少的量,行房至多七日一次。他当时觉得这些约束根本不值一提,他原本便不热衷这两样。后来回王府后,他也只是在推辞不过时抿一口酒,女色上则是完全不沾的。
然而,他娶了楚明昭之后,发现戒色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他每日与心爱的妻子同床共枕,甚至互相拥抱亲吻,但就是不能圆房。与此同时,他又担心她会因此生出误会,那段日子过得确实很有些郁闷。虽然先生跟他说每七天可以行房一次,但是他不敢开那个头,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收住了。
直到他父亲来京,让他抛弃楚明昭。他左思右想,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楚明昭尽快怀上孩子。所以他再三考量之下,开了那个头。
只是他并不是严格按照七日一次的规律来的,有时即便满了七日可以行房了,也要往后推一推。因为可能撞上楚明昭的小日子,而且她的月信来得并不规律。亦且,他有时从军营回来也疲倦得很,盥洗罢都是倒头就睡。于是这导致楚明昭觉得他是挑着日子来的,并且是依照着她看不明白的规律。
不过楚明昭几次询问他为何挑日子行房,他都没有告诉她。因为,他不想再回忆起当年那件事,更不想跟她讲出来。
“别发愣了,”瞿素招手示意他坐下,“想起我的好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恩同再造?申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坐下陪我下一盘棋。两年未见,我瞧瞧你棋艺有没有长进。你不知道,这两年里我遇到的都是臭棋篓子,每回赢得都无趣,总是忍不住想,还是我的阿玑好啊。”
“先生,”裴玑忽而开言,“我带先生去见父亲吧,父亲必定会为先生平冤昭雪、恢复爵位的,届时先生就能风风光光地重返朝堂。”
瞿素面上的笑收了收,语气淡了下来:“不去,眼下还不是时候。”
“先生真的要继续等下去?”
“当然,否则我这两年的置身事外又是为的哪般,”瞿素拈起裴玑棋笥里的白子落在棋枰上,“好了,我帮你下了一步,该我了。”
裴玑哭笑不得,哪有这样逼人下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