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更详尽的冯飞羽如何在军中一步步升迁的记录,江行云手里也是尽有的。
江行云,原不过宋氏孤女,纵父祖略有名望,终因家族人丁单薄只余她一介孤女,而走向衰败。纵使江行云有救大皇子之功,后亦因闽地功绩封官,但在更多人眼里,除了江行云与谢王妃交好的原因,就是穆元帝对宋氏孤女的照顾了。
江行云真正扬名天下就是自她设计冯飞羽一事起。
江行云先是对冯飞羽进行了细致的调查,事实上,这种调查并不是自江南战乱开始,这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诸皇子分封之时,江行云是个爱打理生意的,她消息面儿广,但有意无意的收拾过靖江消息,这里面,冯飞羽的重要性排在甲等。
江行云对冯飞羽的计算始于一个不大知名的人物,这人姓钟,竟然一个诚字。钟诚官居正五品骁骑尉,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品阶很寻常的官职,但钟诚而今不过弱冠之年,生得面若白玉,唇若涂朱,纵使披上甲衣,腰悬宝剑,也浑身散发着一种鹤立鸡群、格格不入的气息。只观钟诚的卖相,不知道的,还得以为遇上兰陵王转世了呢。
事实上,钟诚与兰陵王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钟诚能在弱冠之年官居骁骑尉,便是从他那双修长白皙、指骨晶莹、没有半分瑕疵的素手上,就能知晓,这可不是一双有战功的手。
的确,钟诚能居此官此职,并非战功累绩,更多的原因是他有一个好姑妈,他姑妈钟氏,是今太孙亲娘,世子原配钟妃娘娘。
想一想,当初穆元帝令永定侯在闽地组建海军、以及设江南大总督时,多少豪门世族把自家子弟送至前线镀金,钟诚的情形,与那些镀金子弟没什么区别,一样是想自前线捞些功劳,回去好晋升啥的。当然,自视甚高,爱指点江山之类的毛病,钟诚统统都有。
事实上,他还觉着自己武功不错,不然,出来进去的不能总这么腰悬宝剑的装x。
除此之外,钟诚是个很看得过去的贵胄子弟,主要是因此人生得极美,皮相上佳,且有事没事的爱写个诗啊填个词的,善饮酒,醉后舞剑狂歌,这要生于魏晋,绝对得一名士,事实上,钟诚同学在靖江也算得上名士一枚,靖江多少闺女,爱他爱得要生要死。其姑妈钟妃也极宠爱这个娘家侄子,钟诚少时便将钟诚接至宫内抚养,给太孙应个伴读的名儿,事实上,钟诚同太子的情分亦是极好的,太孙一向拿他当亲弟弟看,不然也不能出手就是五品官,还特意把他安排在安全系数最高的冯飞羽麾下。
纵是贵胄子弟,能有钟诚这般高起点的,也不多。
但,钟同学近来却是有些郁郁。
钟同学认为,他来,是来建功立业,是来指点江山的,可是,自来了前线,钟同学倒是做了不少指点江山的小酸诗,真正指点江山的事儿,一样没干。不是他不想干,实在是,军中比他功高位显的一堆,暂时还轮不到他。
此时,钟同学只得借酒消愁愁更愁了。
幸而,他来前带了几位解语花,颇会服侍,其中最得钟同学喜欢的一位解语花叫碧莲,其人相貌自不必说,难得满腹诗书,谈古论今,辩才无双。钟同学郁闷时,就爱找碧莲说话,碧莲不同于寻常姬妾,只会殷勤小意,她是个爽俐脾气,见钟同学无精打采、借酒浇愁的酸样就是一番袅袅娜娜的嗔骂,“看这没出息的样儿,大道理我就不说了,凡打仗的人,哪个不是胜不骄败不馁的。就公子这德行,叫谁见了谁放心您去战场呢。哎,要我说,飞羽将军也是善意,不然,您有个好啊歹的,如何同娘娘殿下交待哪。”
钟同学立刻酒也不喝了,指点碧莲,手指颤啊颤的说不出话。碧莲一把拍下钟同学的纤长玉指,说他道,“你要有志气,就做出些个亮眼的事儿来也好说嘴,不然,你这么一无战功二无建树的,不要说飞羽将军,就是换个人,也不敢重用你,是不是?”
钟同学反手握住碧莲柔若无骨的小手,揉了两把,叹道,“军中之事皆系于飞羽之手,飞羽不肯用我,我又能如何?”再对月长叹,“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把碧莲君酸个跟头。
碧莲骂他,“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今酸诗有个鸟用!
钟同学直接呛了酒,碧莲给他拍背,于是,钟同学立志必要有所建树!然后,钟同学先是走正常途径,他与冯飞羽是认识的,非要请战,冯飞羽对付贵胄子弟很有一手,一指先锋将军,对钟同学道,“打赢了李先锋,就让你出战。”
可想而知是何结局了。
于是,本来挺有名钟名士成了军中大笑话,碧莲倒是安慰他,“此路不通,另想他法就是。”
想什么办法呢,钟同学寄家书数封,分别向家族、他姑妈、他太孙表兄控诉冯飞羽对他的压榨嘲笑,然后还有他有志不能伸的郁闷,之后,钟同学想了个昏招,自己悄悄换了身寻常兵士的衣甲,在冯飞羽出战时,自己骑马跟了出去,可想而知钟同学的下场了。
冯飞羽也未料到钟诚这般会找死,一般找死的人,不死的少,何况钟诚是个找死高手。
在冯飞羽看来,他完全不需为钟诚之死负责,又不是他安排钟诚上战场的。但,有时,感悟是不能用道理来解释的。尤其钟同学还往家里寄过对冯飞羽不满的书信,钟家明理的觉着钟诚之死是自作自受,疑心重的就怀疑冯飞羽是不是故意借战事整死钟诚了。不然,冯飞羽治军严谨是江南都有名的,如何能让一个鹤立鸡群的钟诚偷偷溜进出征大军里去呢?
碧莲等姬妾也哭哭啼啼的回了靖江,在钟家夫人审问时,几人说的也大致相仿,无非就是公子于军中不得志,素有郁郁之色,还有姬妾嘤嘤哭道,“要不是那个冯飞羽为难公子,公子怎会出此下策。”这话有失偏颇,但这些姬妾回靖江,钟诚已死,就怕钟家会迁怒于她们,自然要找个更拉仇恨的。
唯碧莲沉默不言,钟夫人倒也认得碧莲,问她为何不言。碧莲一脸沉肃,道,“公子于妾身有大恩,妾愿以身相殉!还请夫人成全!”碧莲伏身,一个头深深的磕下去。
此言一出,把其他姬妾吓个半死,这,这,这,碧莲想殉葬,她,她,她们可是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钟夫人悲痛之余,见碧莲有此仁义之心,掩面痛哭道,“好孩子,不枉诚哥儿疼你一场。”再看一眼其他后知后觉一脸言不由衷的表示也想殉葬的其他姬妾,钟夫人愈发觉着碧莲是个好人。呸其他姬妾一口,“口是心非的东西,亏得我儿待你们一场。”
钟夫人哀痛万分的主持了儿子的丧仪,还特意吩咐给了碧莲一个不错的穴位,让碧莲去地下好生服侍儿子,就是在族谱上,也特意把碧莲给儿子记成了侧室。倒是靖江其他豪门闻知碧莲之事,也颇为赞扬,觉着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婢妾,倒值得钟家高看一眼。
主持完儿子的丧仪,钟夫人便病倒了,小一个月方能起身,起身后就见天的往太孙府找太孙他娘钟妃娘娘哭诉,言必说冯飞羽心胸狭隘,容不得人。钟夫人泣道,“要说阿诚这孩子,倘他不是姓钟,而是姓冯,怕也不会是这般下场了。”暗示冯飞羽是排挤钟家人。
其实外戚之家本就存在这种攀比,你是太后娘家人,我是皇后娘家人,他是太子妃娘家人,端看谁当权罢了。世子活着时,对冯飞羽既亲且近,当初世子想冯飞羽留在长子身边为伴读,就是想培养一下冯飞羽与长子培养一下感情,结果,冯飞羽去了军中,而世子生母早逝,这也就导致,冯飞羽在世子系的高品阶女性中缺少一个能为他说话的人。
钟妃娘娘倒也劝了钟夫人,“你想多了,飞羽将军少时,我也见过几面,看他倒不似这般人。”冯飞羽入世子府时,就已是十二岁,钟妃虽是嫡妃,因公公靖江王独宠邱侧妃,钟妃又没有谢莫如的本领,事事唯恐不够小心,故此,见冯飞羽却是见得不多。
钟夫人拭泪,“人与人,哪里是能看出好歹的,倘不是当初觉着冯飞羽是可托付之人,如何会让阿诚去他麾下。却不想,一时不慎,要了阿诚性命。”
钟妃娘娘一叹,心下也不是不怨冯飞羽,但如今儿子的势力还得靠冯飞羽来扶持,偏又不能得罪了冯飞羽,一时也郁郁起来。
太孙系的人都这般疑心了,穆三系人马更不会放过离间太孙与冯飞羽关系的机会,很是造了些谣言。但,相对于整场战事,钟诚之死毕竟只是小事,战场上,没有不死人的。此事,还动摇不了冯飞羽的地位。
但,钟诚之死委实是冯飞羽与太孙系产生嫌隙的开端。
接下来,江行云开始了第二场布置。
☆、第275章 交锋之行云之二
江行云选中的第二个对象是冯飞羽军中的粮草官邱靖。
邱靖出身靖江豪门邱家,靖江王的心头好邱侧妃就出身靖江邱氏。邱靖能任冯飞羽的粮草官,与其姓氏家族自然有很大干系,不过,邱靖却非邱氏嫡系,他是邱氏旁系,在邱家并不起眼,如今业已年过四旬,生得一张酒色过度的脸,除了华衣丽服,其他的,一眼望过,就是个路人甲。
事实上,其人论文才武功,也是属于路人甲级别的。
但就是这么个平常的路人甲一样的人,在冯飞羽军中担任粮草官长达五年之久。
可见其人本领。
如今,这般本领的邱靖却是遇着难事。
要说冯飞羽治军,那是极严的,尤其经过钟诚那自己跟着跑战场上作死后,冯飞羽对军中训练更为严谨起来,各官各员都有各自呆的地方,尤其是钟诚这样来镀金的,还的邱靖这样的粮草官属于文官系的,冯飞羽下令,但凡没有通行令,不能去军营。
冯飞羽出此军令,把邱靖气个半死,无他,他除了管粮草,还负责了一些穆三那边儿的细作工作,当然,这事大家心知肚明,邱靖是姓邱的,难道还能要求他忠诚于太孙系不成?只要邱靖把粮草给安排好,冯飞羽还真不怕他探查,反正机密他也探查不到。邱靖本人也比较知道分寸,粮草上从不滑头,至于给穆三的消息,反正能交差就行。
这回冯飞羽忒狠了,军营也不让他进,他怎么给穆三那边儿交差啊。邱靖花酒也不吃了,一摔杯子,骂一声,“姓冯的要断我活路!”也不顾身畔温香暖玉,一摇一摆的找冯飞羽理论去了。甭看邱靖是豪门子弟,可能在军中时间长了,豪门那一套九曲十八弯的脾气倒是改了不少,他找到冯飞羽就一句话,“你叫我以后怎么交差?我信上怎么说?我说冯将军哪,我在军中这些年,没给你添过半点儿不自在吧,您好歹得体谅我,是不是?”
冯飞羽能有今日高位,自身心性手段自不消提,不过,他还是头一遭见有人能无耻到邱靖这般地步的。直接就说了,老子要按时寄你这里的情报回去,你不叫我去军营,我见不着情报可不行!也就是冯飞羽了,冯飞羽淡淡道,“邱大人放心,冯某自不会让大人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