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奉上药茶,谢莫如接了,服侍着苏妃喝了几口,苏妃道,“孩子们的亲事我不担心,有陛下呢。”她轻喘了一时,方道,“这些天,我也不大出门,前儿方听说立皇后的事。哎,我就想同你们说,随别人争去吧。你跟老五都是极孝顺的,我知你们盼我好,这些年,我却是看开了的。皇后又如何,妃嫔又如何,这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是过给自己的。我看着你们,就知足了。”
谢莫如温声道,“母妃放心吧,朝中虽热闹的紧,要我说,这事,朝臣能说话,亲贵能说话,独殿下他们做皇子的是说不得的。这世间,哪里有父亲续弦问儿子的道理呢?何况,父皇心下有数呢。这事,凭谁说,最终还得合了父皇的心意才能成。”
苏妃见谢莫如心下有数,也便不再多言。
谢莫如陪苏妃说了会儿话,方告辞出宫,晚间将苏妃说的话都与五皇子说了,五皇子道,“让母妃安心养病,我心下有数。现在朝中举荐赵贵妃娘娘的人越来越多了呢。”
谢莫如不由道,“纵赵国公于朝多年,这人脉也忒广了些。永定侯府如何?”
“还是你眼力好,这么满朝举荐赵贵妃,永定侯竟没半分动静。先前在闽地时,我就说永定侯老成持重,如今看来,永定侯风骨未改啊!”五皇子感慨了一句立场坚定的永定侯,悄与妻子道,“这里头事儿多着呢,要是所料未差,怕是太子给大哥加了一把火。”
谢莫如一笑,道,“看来,这回大皇子当真要倒霉了。”
五皇子挑眉,心下委实庆幸自己没串联人举荐母亲。
谢莫如认为大皇子要倒霉,只是,最先倒霉的还不是大皇子,而是赵贵妃。
自从满朝举荐赵贵妃起,胡太后便看赵贵妃一千个不顺眼,时不时的就要挑剔几句,这要真是赵贵妃哪里有了不是,被挑剔也是应该的。关键是,依胡太后的本事,还真挑不出赵贵妃的不是来,无非就是鸡蛋里找骨头,给赵贵妃难堪罢了。偏生胡太后占着个太后的位子,赵贵妃的准婆婆,她又是一惯的不讲理,这硬是给赵贵妃没脸,赵贵妃也没啥法子。只是,赵贵妃这一把年纪了,年轻时尚未吃过的挂落,这会儿尝了个遍。她在后宫位份既高,又是掌事贵妃,哪里经得起这个,一来二去,心下发堵,便病了。
赵贵妃也不是好惹的啊,她这一病,还主动的上交了管事权,言说自己有病,不能理事,年下事多,宫务再交到她手里怕是要耽搁了,求穆元帝另选他人。
穆元帝便点了德妃与谢贵妃一道理事,转眼训斥了胡昭仪,降昭仪为淑媛,迁居寒霜殿。这地方,听名字也知道有多冷了。
胡太后还同闺女文康长公主抱怨,“你说,你皇兄这眼神是不是有问题,胡昭仪何等谦卑恭顺之人,在哀家面前亦是极尽孝顺的。他偏生不喜,还降了胡昭仪的位份。那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如今躲羞不敢出来。哀家这跟前,越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文康长公主半点儿不同情她娘,道,“这宫里妃嫔,不就是要她们哄皇兄开心么。倘真是谦卑恭顺的,也就不会令皇兄恼怒了。母后可真是,为着一个淑媛,倒说皇兄的不是。就凭母后你这话,那淑媛便不是个好的。”
胡太后连接拉着闺女的手,神神秘秘耳语道,“唉哟,那也是你表姐哟。”
“不要说是庶出的表姐,就是嫡出的表姐,也没有我皇兄重要。”文康长公主只管一径抱怨母亲,“母后什么时候能把这偏心娘家的毛病改一改方好。”
胡太后一幅理所当然,道,“这不是正赶上你皇兄立皇后么?难不成,要将后位落入赵氏之手?”平日里胡太后也没有看赵贵妃不顺眼,但一想到赵贵妃竟敢肖想后位。有这一条,便赵贵妃千好万好,也没有半点儿好了。
文康长公主早晓得母亲是为了立后一事,不得不细掰扯开了同母亲说道,“便是皇兄立后,胡昭仪一无帝宠二无皇嗣三无出身,她从哪里看配做皇后呢?母后,皇兄才是你的亲儿子,就是为皇兄想一想,你也得选个配得上皇兄的皇后方可!而不是说是个姓胡的就配做我们老穆家的中宫皇后了!”
胡太后委屈道,“咱家这般富贵,拉扯你舅家一把,不是应当的吗?”
“舅家已是公府,这还不叫拉扯?”文康长公主一幅铁面,“再说,这世上没的为了拉扯娘家委屈儿子的道理!”接着,文康长公主足抱怨了半日胡太后如何偏心,如何不顾儿子的话,直抱怨的太后连声说,再不插手立后之事,文康长公主方才作罢。
有文康长公主在,胡太后总算安生一二。
文康长公主出宫时还去瞧了赵贵妃一回,赵贵妃十分客气,“如何敢劳长公主来看我,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文康长公主缓声道,“你好生养病,待你好了,宫里还是你理事,皇兄方放心呢。太后有了年岁,老小孩儿一般,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做晚辈的,多包涵着些吧。”
有文康长公主这两句话,赵贵妃甭提多感激了,欠身道,“殿下这话如何敢当,陛下与太后对我恩重如山,不能令太后娘娘开怀,原就是我的不是。待我好了,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文康长公主没多留,让赵贵妃好生养病,自己出宫去了。
文康长公主是好意,觉着母亲因着立后一事发作赵贵妃有些过了,倘胡太后发作的是别个年轻妃嫔,文康长公主不一定亲去安抚。赵贵妃毕竟不同,既给皇家生了皇长子,而且,这些年打理宫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这把年纪,做了祖母的人了,再令她这般没脸,不大好。故此,文康长公主趁着出宫的时节,往赵贵妃宫里走了一遭。不想,这一遭,倒令赵贵妃想多了,若往日,赵贵妃不见得多想。偏如今赶在立后的关节眼上,赵贵妃先是觉着,文康长公主这辈子也没对哪位妃嫔这般客气过吧,自己一病,文康长公主就过来问候。那苏淑妃也病好久了,文康长公主可是看都未看一眼的。还有“理事”“包涵”之语,更似大有深意,赵贵妃一时走了心,连忙招呼心腹宫人再出去细细打听去。
直至接连几日,再未听胡太后说半个字立后的话,赵贵妃就觉着,自己这后位,约摸是八九不离十了。
赵贵妃一时自信心爆棚,连忙趁儿子进宫侍疾之机,又是一番吩咐。
☆、第314章 夺嫡之十七
赵贵妃势头之猛,不要说身在局中的赵贵妃,便是局外的谢贵妃也不禁心疑,难不成后位当真要落入赵氏之手?说句心里话,倘后位落入赵贵妃之手,那真是比落入苏妃之手还令谢贵妃不舒服。
谢贵妃都忍不住在谢太太再次来宫里请安时说一句,“往日看莫如与苏妃好的跟什么似的,眼瞅着有这机会,她怎么倒没动静了?”说这话时,谢贵妃心情之复杂就甭提了。其间还夹杂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酸味儿,她与谢莫如嫡嫡亲的姑侄,可谢莫如嫁近皇室这些年,凭她如何示好亲近,谢莫如就跟个石头似的。以至于谢贵妃这些年也冷了心,偏生谢贵妃是个要面子的,啥事都图个面儿上光,故此,纵这些年谢莫如与她不大亲近,她在外也没说过谢莫如半字不是。可这每想到明明是姑侄,谢莫如却拒她于千里之外……倘谢莫如日子过得寻常便罢了,谢贵妃还能自我安慰的想一想,譬如“犟吧犟吧,看没我相帮你能过的好”之类的话,来自我安慰。偏生人家谢莫如无她相帮,日子还越过越好,谢贵妃甚至有种隐隐的危机感,觉着,倘真叫五皇子登顶,怕自己日后还得看着谢莫过过日子的,故而,谢贵妃每想到两人关系便越发郁卒。
谢太太听闺女这么问,也有些迟疑……奈何这些事谢莫如再不会寻她商量,好在,谢太太对谢莫如素有信心,她道,“这个啊,我也不知莫如怎么想的。不过,娘娘只管放心,莫如当心中有数。”
谢贵妃只得拿出老话重提,先示以亲近,叹道,“到底是一家子,虽说她对我一直不大亲近,倘有什么难处,与我说,总比外人强些。”
谢太太也知道闺女的心事,她于心里自然也盼着闺女同孙女亲近的,但谢莫如那脾气,委实不是凡人能预料的。谢莫如同谢贵妃冷淡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谢太太再劝不得的,只有拿话来宽闺女的心,温声道,“莫如心里都是明白的,只是她那性子,有什么事多是放在心里。”
谢贵妃绞着帕子道,“就是这闷不吭气的,叫人着急。”
闺女有这份心,谢太太自宫里出去,还是去闽王府同谢莫如委婉的传达了一下贵妃闺女的友好的联盟态度,谢莫如也很委婉的接受了,却并未多谈立后之事。倒是谢太太说起谢兰有意外放之事,笑,“早想同娘娘说呢,偏赶着近来事多,一来二去的就忘了。阿芝在殿下这里,阿玉在翰林,阿兰虽在朝廷找了个差使,可帝都就这些衙门,那些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还没处安排呢。阿兰这个,虽说家里有些脸面,那脸面也是得用到刀刃上方好。帝都能人太多,阿兰也愿意出去长些见识,你祖父也说,倒不必全挤在帝都。”
谢莫如问,“外放的地方定了么?”
谢太太说到这个就有些犯愁,道,“现下江南的缺最多,咱家也有不少亲戚在江南。阿兰他岳父原也瞩意他去南面儿,前儿又说北昌府也不错。可不叫人犯难么。”谢太太看向谢莫如,道,“娘娘素有见识,不若指点阿兰一二。”
北昌府,谢莫如心下一动,道,“做岳父的总是为女婿好,再者,余姑老爷就是在北昌府,已升至巡抚了。还有,北昌侯老家便在北昌府的,给阿兰派几个得力的幕僚,在北昌府不怕做不出成绩来。这既是北昌侯的好意,让阿兰外放前多去北昌侯府走动一二,倘能得北昌侯些许指点,端是他的福气。”
谢莫如这样说,谢太太便定下了,道,“那就让阿兰去北昌府。”
说来也就是谢家这样的人家,子弟外放还能挑挑捡捡,各种利弊斟酌,家族有这样的资源,只要是尚可造就之材,没出息都不大可能。
谢太太回府同谢尚书说了关于谢兰外放的话,谢尚书果然道,“既然娘娘也说北昌府好,就去北昌府吧。”
谢太太亦是忧心皇后之事,悄与丈夫道,“这后位,不会真落到赵贵妃手里吧?”
谢尚书心下掂掇一二,终是道,“等等看就知道了。”这话险没把谢太太噎死,等等看谁不知道啊,她这不是急么。不论是落在苏妃手里,还是落在自家闺女手里,谢太太都没意见,倘要落到赵贵妃头上,当然,谢太太也不敢有意见,但,能呕死是真的。便是谢太太也得问一句,赵贵妃凭什么啊?比帝宠,比不过谢贵妃,比军功,大皇子不及五皇子。
谢太太一面理智分析,一面十分担心,生怕赵贵妃憨人有憨福,当真得了后位,那五皇子再想上一步,岂不更是多了大皇子这座拦山虎了么。
谢太太在家为穆元帝的第三任皇后人选操心,谢莫如依旧不急不徐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第二日,唐夫人拜访闽王府。
谢莫如与唐夫人也是熟人,当初在闽地就藩时同唐夫人没少来往。唐夫人重孙在给四郎做伴读,儿子小唐在王府做属官,老头子唐继能升任尚书位还多亏在五皇子麾下立下的功劳,可想而知唐家与五皇子府的关系了。唐夫人是带着孙女过来请安的,行过礼后,谢莫如令唐夫人与唐姑娘坐了,笑道,“早听小唐说你年前必到的,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到呢。”
唐夫人一身沉绛暗纹的大毛衣裳,圆团团的笑脸,花白的发间簪了一二金钗,虽人已老去,却更显富贵和善,未语先笑笑,“江南大胜的消息传到蜀中,我就带着孩子们自蜀中出发了,这上了年岁,天气且冷,孩子们总是担心我,不敢走快。一来二去的,可不就耽搁了。昨儿下晌到的。”又向谢莫如问好,笑道,“我一见娘娘,竟似如同当年在闽地初见时一般。这几年,我头发白了大半,娘娘一如往昔,委实让人羡慕。”这话并不完全是奉承,谢莫如当然不能与十五六的小姑娘相比,但相较于同龄人,她仍如二十许人一般,眼尾都无一丝细纹。
谢莫如笑,“待大郎他们赐婚,我就是做婆婆的人了,岁月便催人老了。”问唐姑娘年岁,再问读过什么书,见她说话条理清楚,行止温柔,便很有些喜欢,命紫藤拿出两只蝴蝶点翠钗来给了唐姑娘,笑道,“前儿给昕姐儿她们打首饰,这花样不错,拿去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