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是个面冷心慈的,这也是余管事你的造化。”三娘子跟着淡淡的笑了笑,因为同样不知道余安说这番话的目的,所以她聪明的只是附和,却并不赘言心中疑念。
“二爷有孤煞之命,克人克己,夫人之后的路,只怕并不会太轻松。”随即,余安话锋一转,又跳开了方才所述。
“余管事会看相?”三娘子不为所动。“那不知道余管事能不能看出我是双命再续,轮回两世的清奇之相呢?”
余安一愣,第一次抬起头盯着三娘子猛瞧了几眼,忽觉这个女子,确有妙处。
一时之间,两人都缄口不语,三娘子是猜不透余安的真实用意,而余安则在细细琢磨三娘子方才那句似真又似假的晦涩之言。
这是一场旗鼓相当的沉默较量,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出招,可惜,三娘子耐性很好,余安也足够沉得住气,结果。打破屋子里那沉得几乎快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诡异静谧的人却是慌张而入的单妈妈。
“昱哥儿怎么了?”一见单妈妈,三娘子知道,肯定是昱哥儿又闹腾了。
单妈妈涨红着脸,又恼又急道,“哥儿怎么都不肯睡,打翻了铜盆,踢了桌椅,方才还差点用蜡烛点了床褥。”单妈妈说着也是后怕,这一年多,昱哥儿几乎都是宋姨娘手把手带着的,这人前也都是像模像样的啊,谁知私下这孩子竟会是这般死作的性子。
“如此,便不送余管事了。”三娘子闻言,不忘先将手中的锦袋放入了余安的掌心中,然后就跟着单妈妈急急的去了一旁的耳房。
小小的耳房,此刻乱的连落脚的地方都差点没了,完全就是一片狼藉,被褥、迎枕、铜盆、衣架子散了一地,床上的清水帐子也被扯了下来,破破烂烂的挂在了一旁,而昱哥儿正昂着下巴双手叉腰的站在床沿边,见三娘子进屋,他先是鼻子出气冷哼了一下,然后用清脆的童音稚嫩的说道,“我说了,没有姨娘,我今儿晚上就拆了这间屋子。”
“妈妈,把屋子里值钱和尖锐的物件收起来,然后你找两个精神好的小丫头过来,就在门口点一盏灯,让哥儿闹。”可对于昱哥儿的话,三娘子却置若罔闻,当下,她只平心静气的吩咐了单妈妈一句,然后转身就要走。
昱哥儿一见立马就慌了,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的就是让三娘子过来可以满足他回闻雨轩的要求,但谁知三娘子竟直接忽略了他的人和他的话,只吩咐了妈妈一句就准备走。
昱哥儿年纪虽不大,却是个极会看头势的。他知道眼下只要三娘子走了,那他就算闹一个晚上也都是白费力气,当即就跳下了床,跑上前一把拉住了三娘子的衣摆道,“我和你说了,我要见姨娘!”
三娘子却回头垂首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道,“这会儿已近子夜了,哥儿若是要闹,可以,这间耳房,就当是给哥儿练手了。一会儿我再喊两个精神好的丫鬟陪着哥儿,哥儿想折腾到大天亮,我保证这屋子里谁都不会吭一声。可是,哥儿要见姨娘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要等你爹爹回来再定夺。”
昱哥儿明显一怔,拉着三娘子衣摆的手松了一下,随即却又抓的更紧了。
三娘子知道这孩子心思已经松动了,也不着急,只悠哉继续说道,“我知哥儿不喜欢我,无妨,我也不觉得哥儿是个听话的孩子。哥儿三岁启蒙,别的不说,这《幼学琼林》肯定是学了的吧,你爹爹能得今日盛名,能行君臣之礼,能尽贤人之力,靠的都是他自己的本事和能耐。可是,父子创造,曰肯构肯堂;父子俱贤,曰是父是子,桥木高而仰,似父之道;梓木低而俯,如子之卑。你爹爹为父,问心无愧,那哥儿你为子呢,可有一点点你爹爹的模样?”
其实。三娘子本不想和一个孩子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扯这些虚无缥缈的空道理的,但说着说着她不禁就真切了起来。
昱哥儿是被宋姨娘带坏了没错,但眼下可惜可叹都是枉然,更重要的是能有个人真心实意的来引导哥儿,让他不继续如此放纵下去。可很明显,整个桃花坞,甚至整个侯府,都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正视这个问题。
三娘子甚至觉得,刚才她和昱哥儿说的那番话中,都是给陆承廷铺好了台阶的,但其实身为父亲,教导哥儿,谁都能推托其责。唯独陆承廷却不可以,所以很显然,他这个爹,做的也并不称职。
庶务繁忙是实情,可这却不能成为他无视昱哥儿礼教之责的借口。侯府的嫡长孙,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昱哥儿的,可他将来注定就是侯府的一张脸面。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但三娘子不懂,为何府中的人,就能这般心安理得的睁一眼闭一眼,除非,他们本来就没想过要让昱哥儿将来承挑府业大梁!
想到这里,三娘子心头忽然一软,脚下正要迈开的步子就收回了半分。
说实话,有几次,三娘子能在昱哥儿的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幼失亲娘,肆意骄纵,为所欲为,且他还是嫡出,是真正的贵胄公子,若是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就废了这一生。
三娘子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孩子缘,从上一世到这一生,自己的孩子她守不住。年幼时的兄弟姐妹她处不好,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对于昱哥儿又或者是桃花坞的其他三个孩子,三娘子是存了避而远之的心念的。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会儿对着昱哥儿,她竟生出了一丝不忍和不舍,这种情愫,让三娘子倍感焦虑。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些都是陆承廷的事,而他不发话,那她就只能做个挂牌嫡母,看得见,却未必管得上!
☆、第92章 小轩窗?不速之客
第二天一早,三娘子特意早起了一刻钟,提前去了霁月斋。
可谁知,她才刚进霁月斋的院门,就遇着了正从里面出来的老侯爷。
成亲数日,三娘子和这个公爹见面的机会不过寥寥几次,靖安侯给她的印象是威严赫然不苟言笑,不过,眼下所见,反倒是老侯爷先开口和三娘子打的招呼,这让三娘子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往常一般都是你大嫂头一个来,今儿你到早。”老侯爷竟还笑眯眯的,一派寻常闲聊的口吻。
“媳妇有些事儿想向母亲讨教一下,特意早了一些,免得回头耽搁了母亲的一日庶务。”三娘子福身行礼后站了定,举止形态倒也从容淡定。
“最近你兄长在翰林院执监校卷,得了皇上赞誉,确是少年俊才啊。”老侯爷眸子透光,笑中带着深意。
三娘子不敢明着抬头,只侧了脸微微的用余光扫了一眼居高临下的靖安侯,然后平心道,“大哥哥常说与君分忧乃臣之微福,但凡能为皇上为朝廷效力的,大哥哥一定是鞠躬尽瘁、责无旁贷的。”
这公爹大人一大清早的、莫名其妙的,张口就和自己提许世嘉的政绩,老人家用意何在?
而三娘子话音刚落,老侯爷就爽朗的笑出了声,“明义兄生了一双好儿女,安年有福啊。”
明义,是许三老爷的名字。
三娘子惶恐行礼,总觉得迎着这句话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
好在老侯爷倒没有继续要和三娘子闲聊下去的意思,这笑完以后,他老人家就神清气爽的下了石阶,爽快的负手而去。
三娘子不由汗颜,愣了半晌方才回神。然后满心疑惑的进了屋。
屋内,老夫人正好梳完头,见了三娘子,也不惊讶,只慈眉善目的笑道,“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三娘子闻言,一五一十的将昨儿晚上垂花门前的事告诉了老太太,末了又道,“母亲,原这件事我应该和二爷先商量的,可眼下二爷庶务繁忙,我便就斗胆想先和母亲讨个说法。”
“你想怎么样呢?”老夫人柔声问。
“按说姨娘疼爱哥儿其实也是哥儿的福气。可是哥儿身份金贵,如今已经五岁了,若再和姨娘这样同吃同住,到底有失了体面的。”见老太太神色不动,笑意浮面,三娘子继续道,“我问过单妈妈,桃花坞里本来就有哥儿的屋子,我前两日又问大嫂讨了十几个丫鬟过来,若是母亲觉得妥当,从今儿起,我就准备让哥儿单住了,让单妈妈全权打点,再配一个年长一些的大丫鬟和两个二等丫鬟,如此一来,也能让哥儿收了心,好好的学一下为人处世的道理。”
老夫人听完,点头赞同道,“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其实宣氏走了以后,咱们就想让哥儿单住的,屋子什么都是现成的,丫鬟妈妈也是有的,可是……孩子太小就没了娘。他爹又是个忙起来脚不沾地儿的,这才让宋姨娘上来挡了一阵子。要说如今的桃花坞也是大伤了元气,有大半年都没有缓过来,宋姨娘那也是善意。我本还有心管一下哥儿,无奈哥儿气躁,半大一点的孩子终归是认生,好在宋姨娘是宣氏的陪嫁,身边又有个仪姐儿可以给昱哥儿作伴,这样才安生了下来。”
老太太说着说着也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满眼的惋惜。
可三娘子总觉得老夫人这话说的一语双关,当下就吃不准的跟风了一句道,“是。这些时日宋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亏得有她在,哥儿才能健健康康的。”
“可不是嘛。”老夫人竟真的点了头,“宋姨娘也是费心的,不过终归眼界浅了些,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办法,好在如今你来了。”
三娘子笑了笑,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