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就带着云姗和云嫣两位妹妹来庄子上找姐姐玩儿,顺带看看姐姐筹办的私塾如何了。”马车就在门口,可三娘子却拉着裴湘月的手久久不曾松开。
裴湘月闻言,轻轻的捏了捏三娘子柔弱无骨的掌心,笑道,“万事开头难,可没有什么是比自己能亲力亲为来的更稳妥的了。只要挨过了这一阵子,这偌大的侯府,那以后就是你们自己当家做主了,岂不美哉。”
“姐姐。”三娘子其实也并非是怕,“诶。不到万不得已总也不想和那几位撕破脸。”
“你又想打好人牌,又想替侯爷管好内院,天底下哪儿有这么美好的事儿。”裴湘月如今也算是能猜到一些三娘子的心思了,“亲疏有别却并非是不仔细孝敬了,我知道你心软,霁月斋那儿是肯定不会不管的,日久见人心,老夫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靠着云英、念着死去的大儿子,你的好,老夫人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承姐姐吉言。”三娘子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忽然神色微凝道,“对了姐姐,侯爷同意把林姑娘的孩子过继给你了。”
“真的?”老实说裴湘月闻言确实有些诧异,“看来侯爷也担心这件事会节外生枝。”
三娘子点点头,提议道,“不过咱们还是希望这孩子将来随陆姓。”
“那是自然。”裴湘月也格外的爽快,顺势还不忘打趣道,“不过你可记得将来让侯爷每个月往我这儿送孩子的伙食费啊,我这可是在替你们陆家养孩子呢。”
三娘子抿了嘴,“姐姐放心,我这儿尽量帮着您给争取了,别说伙食费了。便是冰山银霜炭,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也定是要从侯爷的公账里头走的。”
裴湘月笑得柔肩直抖,半晌才顺了气冲三娘子竖了大拇指,“成了,那来年我就等着你们把孩子送来了,说不定我还能指着这孩子攒一点贴己的花费呢。”
两人随即又聊了一些笑闹的话,直到巷子前头传来了飞奔的马蹄声,三娘子才松开了手目送着裴湘月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但谁知,这侯府门口的马车有去有来。送走了裴湘月,三娘子还未进门呢,即刻就迎上了从邵阳赶回来的子佩和如画。
☆、第139章 静水流?知人善用(上)
再见如画,每个人都感慨万千。
侯府大门口,如画不顾一旁洒扫小厮的目光径直就跪下了身,重重的给三娘子磕了三个头。
子佩见了,正想去拉她,却被三娘子的目光制止了。子佩一愣,横在了半空中的手堪堪的顿了顿,然后只能默默的收了回来。
“三姑奶奶!”如画声音微颤,“咚、咚、咚”的磕头声一记一记的撞在地上,也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抬头的时候,如画额头通红,子佩见状,瞧瞧的别过了脸,心下对三娘子方才制止自己的举动万分的不解。
而三娘子却依然的不为所动,只微微的冲她点了点头道,“起来吧,让子佩先带你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儿见。”她说着,握紧了拳,然后目不斜视的转了身,在众人肃穆的注视下稳稳的迈开了步子,走进了侯府的大门。
半个时辰以后,子佩先一步进了内厢房,见三娘子正单手托腮靠在窗边发呆,她轻轻的行礼问了安,说道,“如画姐姐吃了东西马上就来。”紧接着子佩又问了个一直憋着没时间问的问题,“夫人,您的脖子怎么了?”
三娘子淡淡的说了一声“没事”,随即转过了头,见子佩正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她笑了。“你想问刚才我在大门口为何会阻止你对吗?”
“夫人……”子佩忽然就跪下了,“奴婢昨日去了邵阳的庄子,见着如画姐姐正在……正在给那庄子上的老庄头倒粪桶……”
那场面,是子佩完全不曾想到的,曾经在许家那么八面玲珑的三房大丫鬟如画,当时正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衣裳,吃力的提着一个散发着熏臭味的粪桶,在村口费劲的走着。
三娘子心头一沉,却终究耐着性子道,“子佩,你可知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温柔心软。慈悲怀恩,可偏偏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
子佩愣愣的抬起了头,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夫人……奴婢不懂。”
“我今日让你不远长路去邵阳把如画接回来,不是为了把她带回侯府来享清福的,让她来,是因为我要让她来帮我打点这内院的里里外外。一个有威严的主子,人前必要有所抛舍,一个有威严的奴才,人前也必要学会屈尊,方才在大门口,左右也有五、六个负责洒扫的下人看着,他们是这个侯府里头最卑微的仆役,因为卑微所以无所顾忌,因此他们会把看到的一切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娘子说着,便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浅浅脚步声,她朗声继续道,“如果今日在大门口我让你搀了如画,所有人就会知道她是个在主子心中有分量的丫鬟,而她进侯府,可能是因为主子喜欢,而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我问你。这一个打从一开始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丫鬟,以后要如何在内宅服众?”
子佩闻言,一张脸迅速涨了个通红,半晌才垂了眼帘糯声道,“是奴婢想的不够周到。”
“子佩,虽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可如今我在这家的身份地位和从前已大不相同了,很多事,咱们若是按着以前那般循规蹈矩的去做,只怕将来别说是这个侯府了,便是桃花坞里头也没法由我说了算了。成大事者。虽不能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若是太过妇人之仁心存慈念,那难免会让有心人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
“奴婢明白!”子佩重重的点了点头,见三娘子的眼神正看着门口,她便自然而然的转过了头。
门外站着的,是已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发髻整齐,素面朝天的如画。
子佩赶紧走了过去,先是将如画迎进了屋,然后便退了出去,顺势还轻轻的合上了门扉。
见如画一进屋就又跪了下来,三娘子便盘腿挺直了腰身,正色看着低头垂目的如画问道,“难为你为了名节,在那庄子上卑躬屈膝了。”
如画身子一颤,诧异的抬起头,愣愣的望着这个可以算是自己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小主子,眼里露出了敬佩,“三姑奶奶……夫人如何知道我……”
改口的当下,如画的思绪如潮水一般翻涌而起。
想她刚被老夫人送去庄子的当天晚上,那见色起意的老庄头就摸黑偷偷的进了她的屋子。她抵死不从,甚至拿起了桌上的烛台,用插蜡烛的铁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索性她并非是罪奴的身份,再加上从许府出来的时候,老夫人是特意派了两个家丁相送的,排场虽然不大,可多少也能唬住那素来不曾见过大世面的老庄头,这下才勉强的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可是清白保住了,接踵而来的却是各种非人的待遇,大正午天的下地除草,半夜睡得正紧被喊起了倒夜香,一日三餐不管饱,难得有时候能见着一点儿肉腥也有着一股子馊味儿。
因为没有从了那老庄头,那老头儿便变本加厉的折磨她,还明着放话,什么时候等她想明白了愿意点头做他的填房了,那这苦日子就会到头了。
想到这里,如画瞬间就湿了眼眶,她虽不是许家的家生子,可五岁被卖进许家以后就一直跟在老夫人的身边,虽也不是一路的富贵,可却真的没有吃过这样扎扎实实的苦,眼下想起,她自己都不禁唏嘘了起来。
见她神色动容。情绪也有了波动起伏,三娘子方才冲她柔柔一笑,轻声道,“方才子佩来替你打抱不平,说昨儿去接你的时候见着你正在给那老庄头倒粪桶,若是你真的被……庄子上的人哪儿会让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去做这些腌臜的事。”三娘子语气淡淡,但目光中透着欣赏和欢喜。
“原奴婢也不知道那般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却不曾想真的等来了……等来了夫人。”如画说着又激动的冲三娘子磕了一个头。
眼下三娘子的出手相助,对如画来说无意等同于再造之恩,这几个响头,她是磕得心甘情愿的。
“这是我与你缘分未尽。”三娘子伸了伸手。示意她先起来,然后便是定睛看着她确有消瘦的脸颊道,“从前我在许家,多是由你照拂着的,母亲心思的宽窄我常常拿捏不准,可只要你出声提点了,我多半就不会出错。母亲这一次……”
“夫人,您信我!我五岁就在许家为奴为婢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夫人心比针尖这个您是知道的,我打小看着老夫人如何挤兑那些姨娘和想要变成姨娘的通房们,姨娘这条路,我如画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的。”
“那日真的是个意外?”三娘子是决定要用如画的,如今她身边正缺人手,且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来的难得可贵,在如画落难的时候伸手相助,三娘子敢保证,如画是肯定会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可是她还是想亲口听她说一说当天在明月居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老爷喝多了,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除虫,您是知道的,太太晚上浅眠。一入了夏,有的时候睡不踏实了总会嫌院子里的虫鸣声闹得慌。”见三娘子点了点头,如画继续说道,“既是捉虫,院子里就没有点太亮的灯笼,结果老爷一回来,险些在院子口磕了个跟头,我见了自然上前去扶,结果……那两天雨一直下不下来,晚上闷热的紧,我没穿褙子,老爷手一撑,就碰到了……”如画目光素沉,脸上未见羞涩,有的却是悲愤交加的神情,“我当即就喊了正在堂屋里的田妈妈来避嫌,可老爷醉得云里雾里,当下以为还在花楼不曾出来,把我当成了那边伺候的女子,所以说了些不敢入耳的话。我事后是特意叮嘱了田妈妈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老爷本就喝多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回头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那就是无中生有了。”
“父亲从外院回来,怎么入了内院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三娘子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