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吓她,她方才那模样不是装的。”陆承廷瞪了裴一白一眼,赶紧走到了床边重新坐下了身。
裴一白仰面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我当然知道她不是装的,她许孝熙哪儿有这样的本事,能把心悸症装得这么惟妙惟肖。”
“一白。”陆承廷也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陆家的人,可你记得。林婉清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能平安落地的话,是要过继给你姐姐的。”
裴一白一怔,半晌才叹气道,“你们就只管拿捏着我姐吧,左右她如今有个真心疼她的人了,以后看你们还怎么请动我。”
“还有慕容呢。”谁知陆承廷却淡淡的顶了他一句,“慕容说想跟我学裘氏护心法。”
“侯爷文物双全,好生了得啊!”裴一白酸酸一笑,咬牙切齿的。
可三娘子却被他们两个略显幼稚的话给吵的脑仁生疼,当即就重重的拉了一下陆承廷的衣袖,示意他闭嘴以后立刻问裴一白,“林姑娘她怎么样了”
“死不了,亏得发现早,捡回了半条命,只要好好养一养,一个月以后也能落地下床了。”裴一白当然是个知轻重的,闻言便正经的回起了三娘子的问题。
“是汤有问题吗?”
“汤里被人加了大量的杏仁粉和马齿苋汁,羊汤味重,正好掩去了杏仁的味道,而马齿苋本来就是没什么气味的。”
“整锅?”
“只林婉清那一碗。”
三娘子沉默了,轻轻的咬了咬唇,忽然又问裴一白。“你肯定只有林婉清那一碗汤被动了手脚?”
裴一白冷哼了一声,“陆承廷随意使唤我这个太医院院使也就算了,他是个匹夫我不和他计较,可许孝熙,连你也怀疑我的能耐?”
“我不是……”三娘子脸色一沉,“我与你自幼相识,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医术超群,我只是想问个明白彻底,因为到底是林婉清的汤被人动了手脚还是厨房里的整锅汤被人动了手脚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裴一白一见三娘子竟忽然这般严肃的看着自己,也知方才那句玩笑话说的有些过了,便是立刻敛了散漫的口吻。顺势还正了正腰身后说道,“我办事,你总是要放心的,两个地方的汤我都查过了,大厨房的锅里还有剩汤,我是喝过一口的,林婉清屋里那盛汤的碗被你的丫鬟仔细的守着,所以碗底还有一点残留的汤渍正好够我细辨。除非是后来大厨房的汤被人整锅给换了,不然那锅里是肯定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
三娘子点点头,神情却顿时凝重了起来。
厨房的汤被人整锅端换是不太可能的,让单妈妈熬羊汤这件事儿是三娘子昨天亲自吩咐下去的。羊肉羊骨是单妈妈昨儿和屠户事先定好的,半只羔羊切好洗净,今儿清晨到了单妈妈手上就直接下锅开熬了,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换这一整锅汤,三娘子以为有些天方夜谭。
可如果不是大厨房里被人动了手脚,那这整件事儿的涉及可就太广了,因为从厨房去睦元居,要穿过一整个抄手游廊,若是以游廊为中心点的话,内院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宅院,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往这碗汤里动手脚。
“我不是很懂。”想到这里,三娘子忽然抬头又看向了裴一白,“林婉清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足五个月了,这之前看着她都是好好的,精神不错胃口也好身子骨也硬朗,她隔三差五的还会去母亲那儿抄经,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怎么现在吃了一点杏仁粉和马齿苋就会突然小产的呢?”
“因为物极相克,引得她骤然宫缩不止。”
“什么意思?”这话说的太精专,三娘子没太明白。
“羊汤活血活气,是秋冬的滋补之品,杏仁性温大热,马齿苋则寒凉滑利,其实这三个东西乍一看都是没有问题的,尤其羊汤促暖,即便是怀了身子的人在冬天喝上一碗也是有利无害的,可是偏偏这三样东西凑在一块儿,就很容易出事。”
“为什么?”
“因为马齿苋有催产的功效,而羊汤和杏仁性热促血,这一碗汤下肚,林婉清身子的血脉都舒展开了,这时候只要宫缩的次数增多力度增强,她多半是肯定会滑胎的。”
“所以下手的人应该左右知道一些药理?”三娘子忽然眼前一亮,似乎就要找到一些眉目了。
裴一白点点头,却又瞬间浇灭了三娘子的激动,“可也未必是要多熟知药理的,因为不管是杏仁还是马齿苋草都是极易得的东西,药铺里多的是,只要有心,总会能知道这两样东西对有孕者是极为不利的。”
三娘子一听,顿时又软了腰身靠在了床柱上,垮着一张脸忧心忡忡的。
裴一白见了,伸手敲了敲床沿道,“左右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就算你想破了脑袋也是回天无术的,既然如此,今儿你起码也给我好好的休养一日。心悸可大可小,现在你这脉象是没问题,可保不齐之后会不会生乱。”
但其实三娘子心里清楚这次突然晕厥主要还是她自己吓自己给折腾出来的,可是对着裴一白和陆承廷她却没办法说一个字的实话,当即只能点点头,佯装听话乖巧的说道,“我知道了,多谢费心。”
裴一白见状,也没有再赘言多待,只给三娘子写了一张凝神安气的药方后便簌簌起身告了辞。
送人的事儿是陆承廷亲力亲为的,不过当他将裴一白送出府随即匆忙折回桃花坞的时候,三娘子已经下了床,愣愣的站在紧闭的窗边发着呆。
外头冬日生暖,明晃晃的光亮透过崭新的窗纸尽洒在三娘子的身上,让她整个人如同升腾在光晕中,仿佛下一刻就会随着那碎光蒸发不见一样,让陆承廷看的胆战心惊的,即刻就冲了过去拉住了她依旧冰凉的手。
“你刚才还答应过裴一白会好好休息的,他人才刚走,你就食言了?”陆承廷说的有些无奈。其实他也清楚,若换成是自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也肯定是坐不住的。
“侯爷难道不担心这事儿是我做的吗?”听着陆承廷关心的轻问,三娘子忽然就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做的?”陆承廷反唇讥笑,“除非你转了性子,不然我认识的许孝熙会向往权贵却不会攀高踩低,会手腕强硬却不会轻贱人命,下药让林婉清小产这种事儿,你是压根不屑做的。且先不说她和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就说你若真的不待见她。当初就不会恳请我把她留下,而你做事素来从一而终,既留下了她,又怎会忽然生出了害她的念头?便是当时云英的事儿,你都不曾对付过林婉清。”
陆承廷言之凿凿的一番话,说的三娘子暖由心生,当即鼻尖一酸,便红着脸偏过了头,“侯爷说的好像很懂我似的。”
“难道不是?”见她眉目尽展神情骤舒,陆承廷也跟着放下了心来。
“我是不屑。”三娘子闻言,倾身就靠在了陆承廷的胸膛一边贪婪的想从他的身上摄一些暖意。一边枕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安心的说道,“更何况,侯爷也已经点头同意了把孩子过继给裴姐姐的,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做折了侯爷颜面的事。”
听着三娘子叹气的声音,陆承廷心一紧,“你放心,这件事肯定是要查的,只要有人做,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的。”
“侯爷今日是没上朝吧?”想着他方才在那个点儿拉着裴一白回来,肯定是不曾入殿的时候就知道家里出事了,不然人在圣前。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无妨。”可陆承廷却云淡风轻的拉着三娘子重新坐回了床上,“眼下正值年末,回宫述职的外官多了不少,皇上这两日光见外臣都忙得晕头转向了,没什么时间对付咱们这些天天在他跟前转悠的人,而且……”
听着陆承廷刻意拉长的尾音,三娘子心尖一颤,凝神就看向了陆承廷。
陆承廷淡淡轻笑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说道,“董美人被诊出了喜脉,皇上这两日龙颜正悦,说话处事都是和气的。”
“董美人……”后宫有喜理应众人皆庆,可三娘子却觉得如鲠在喉,心思一绞,不禁紧张的问道,“云姗,哦不,云嫔娘娘还好吗?”
陆承廷点点头:“你放心,她都好,这本就是她自己选的路,就算真的遇事不顺,她也只能把苦往心里咽。可面上,却依旧是要笑脸迎人的。”
那天,三娘子生生被陆承廷勒令在屋子里静卧了半日,可用完了晚膳以后,三娘子却再也坐不住了,眼见陆承廷还想拦着,她便肃然凝沉道,“除非侯爷能替我挡着外面的风雨一辈子,让我永远做一朵温室里的菟丝花,否则侯爷这般拦着,于我这个当家主母而言又有什么好处?知道的都清楚侯爷是心疼我,可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在替我挡罪开脱呢。”
陆承廷抿嘴不语,深知自己眼下的做法也是亡羊补牢无济于事的,最后只叹气的嘱咐道,“不可太过操心,这事儿未必能一下子就查个明白,下午的时候我已经让单妈妈先查过一番了,你可以先去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