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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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袭贺兰韫的黑衣人是他们的首领,武艺更是个中翘楚。他使一把一尺多长的青锋宝剑,右手剑左手掌,走灵巧近身路线。雷霆的刀法本是刚猛路数,但他今日显然力道和速度都不佳,长刀在这狭小的冰洞内反而施展不开,被黑衣人闪身腾跃到背后,一剑划开后背衣衫。

那一剑明明不重,破口下却有大量的血涌出。

他的背上遍布伤痕,刚刚结痂,剑伤和剧烈动作让血痂又裂开了,鲜血很快染透了衣衫。他踉跄往前冲了半步,即刻回身,格挡住黑衣人刺来的第二剑。

贺兰韫被两名侍卫护卫在战圈外沿,她急怒道:“还不过去帮忙!没看到他受伤了吗!”

侍卫举刀护着她不敢离开,被她踢了一脚:“快去啊!”

何岚氲贴近贺兰韫。她只是一个未来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紧要关头最多能出言提醒或者拉贺兰韫一把。

难得见到贺兰韫如此焦灼失了方寸的模样。她的视线一直紧盯着雷霆的身影,他被黑衣人在背上拍了一掌,后者沾了一手的血,她也跟着握拳惊颤了一下。

何岚氲忽然想,如果也有一个旁观者这样观察自己,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是不是也对别人露出过这样关心则乱的表情?

那个人……

地面突然又震了一下,骤然升高再回落。

这次不是何岚氲的错觉了,因为她看到贺兰韫也跟着晃了一晃,警觉敏锐的武士更是停顿了动作。

这座山脉位于板块交界处,是地震多发带,九百年间肯定不止发生过一次地震。刚才地面上下震动,冰洞内完好无损,应该是纵波,这意味着横波在几秒钟之内就会到达。

她当机立断对贺兰韫说:“地震,快走!”

紧急时刻,前生后世的心灵默契让贺兰韫立即相信了她的判断,向混战的人群喊道:“住手!要地震了,全都出去!”

毁灭性的地震横波接踵而至,此刻才让人领略何谓地动山摇。冰川的韧性不如岩石泥土,整块开裂崩碎,从顶上塌陷砸落。再身手敏捷武艺卓绝的高手,转瞬就被巨大而锋利的冰块碾压斫断。

雷霆一刀逼退黑衣人首领,趁他忙于躲避碎冰,转回来拉起贺兰韫护着她往外跑。何岚氲紧随其后,贺兰韫看不到,她却看得清楚,他为她挡了好几次崩飞掉落的冰块。高速飞溅的碎冰不输利刃,他背后的衣裳全破了,露出其下纵横交错、血肉模糊的伤痕。

是鞭伤。贺兰韫最喜欢鞭笞惩戒犯错的下人。

似乎有一根线在她脑子里贯通了。她停下来细思,想抓住那根细微的线索,面前却突然掉下来一大块冰,塞满了通道大半。她连忙绕过冰块从缝隙侧身挤过去,跟上贺兰韫的步伐。

地震发生时沐漻渊的第一反应是去保护绿夭的冰棺。其他人只顾逃命,倒没人来跟他争夺这负重累赘的车了。连车带人和冰足有好几百斤,他只靠一个人的力气,倒退着拖到冰洞门口。眼看快要出去了,车轮下忽然碾过一块滴溜溜的冰,车身颠簸歪斜,冰棺连着绿夭从车上滑了下去。

他连忙伸手去捞,可冰块又凉又滑,哪里抓得住。整个冰洞深处塌陷,如地龙张开的血盆大口。绿夭从冰棺里掉了出来,和着那些碎冰一起向凹陷处填充坠落下去。

他知道她救不回来了,就算他抢回她的肉身,她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但他还是忍不住跟着扑过去。一大块冰砸中他的右腿,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他眼睁睁地看着冰棺和绿夭坠入冰洞地底,被石块和碎冰淹没。

贺兰韫被雷霆护着跑到山谷空地中央。冰洞已经完全塌陷,旁边的熔炉也无法幸免,倾倒出的炭火遇到冰雪,嗤嗤腾起浓烈的雾气和白烟,幸存者四下张皇逃窜。远处的雪山巍峨高悬,随时可能引发雪崩,届时这些人全都得葬身于此。

她回过头,看到沐漻渊半身被压在冰块之下。他的腿大概断了,那块冰重逾数百斤,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推开,只让冰块反复碾压伤处,接触面的碎冰屑里混杂了斑斑血迹。

他绝望地瘫倒在地,转过脸向她投来仇恨怨愤的一眼。

何岚氲忽然想起了类似的场景,穆辽远被特警羁押讯问,脑袋几乎摁到桌面上。他初发现她的藏身之地时,看向书架的也是这样的眼神。

但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来。

她问贺兰韫:“要不要救他?”

贺兰韫略一迟疑。这个男人是她平生第一次心动的对象,即使后来他们变成敌对,她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恶行,但始终只把一腔怨气撒在绿夭身上,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

那么多世孤注一掷偏狭执着究竟是不是为了他,她早已分辨不清,但是归根结底,最初的起因还是他这个人罢了。

贺兰韫左右看了看,下属们只顾逃命,完全不听她指使;雷霆伤势过重,跪在地上无法起身;能帮手的只有何岚氲,但她出不了力气。

那块冰她肯定也推不动。她从地上捡起一把武士丢弃的钢刀,又捡了块石头,打算用杠杆把冰块撬开。

她提着刀和石头,向沐漻渊走去。

旁边冰雪堆中的一袭黑衣忽然动了一下。

何岚氲先发现了,大喊一声:“小心!”她离贺兰韫太远,离黑衣人较近,来不及推她,只能飞身跃起去撞黑衣人手中的短剑。

但是她什么都没碰到。

青锋剑“嗡”的一声蜂鸣,振开刃上冰霜玉屑,如龙吟出匣,从她心口贯穿而过,而后轻微地噗嗤一声,刺入血肉躯体。

明明是虚无的,她却觉得那一剑仿佛真的把她的心脏刺穿,一分为二。

怪物的心坚硬、冷酷、扭曲、黑暗,但若把它剖开,让黑血流尽,它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柔软角落,那里藏着一团细小微光,光芒中间……有一个人。

她转过身,看到了那个人。

青锋短剑钉进他胸口,卡在胸骨之间。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握住剑锋,挥刀将面前的威胁劈作两半。

然后他倒了下去,倒在身后人的怀中。

他的世界是无声的,山崩地裂在他眼前也安静如小院窗前的月色。他看到她的羽冠从头上跌落,长发如水倾泻,像那天夜里一样温软地散落覆盖在他身上。

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了,面前的人影好似一个变作了两个。

被铁链锁在笼中、浑身伤口溃烂、高烧意识不清时,他也曾有过这种濒死的幻觉。他看到她幻化成了两个影子,一个实的,一个虚的;一个疾言厉色欺负他,一个又柔软脆弱为他治伤掉泪。

她就是这样,又坏……又温柔。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串模糊破碎的音节。那是他一生中第一个学会、也是唯一会说的三个字。

贺、兰、韫。

但是他从未开口说过话,声带嘶哑而生涩,荒腔走板,那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发音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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