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就这么着吧。”陶老夫人轻飘飘说道。
这两年,她的精力愈发不济,看来离大限之期,也没有多远了,后院那个儿媳妇,也该叫她先行一步了,不过,逢谦也算十六岁了,若是守孝三年后再成婚,有点耽搁婚事,在送小儿媳上路前,还得先把逢谦的事儿了了,还有,逢则也得丁忧三年,不过,有长子和逢春那边保驾护航,逢则后期起复应没有什么问题。
逢瑶目露震惊道:“祖母,不是您盼着我与五姐姐和好么?”
陶老夫人慢慢拨着手里的念珠,神色淡淡道:“现在不盼了,五姑爷既说不让你们往来,那就不往来罢。”陶老夫人自己也有姐妹,若是妹妹这样待自己,她……绝对无法原谅,所以,她也不会逼着逢春,再去与害自己性命的妹妹和好,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必强施于人呢。
逢瑶攥紧拳头,微露不忿之意——怎么说变卦就变卦!拿她当猴耍么。
陶家有这么多姑娘,就没有谁像逢瑶一样,令人如此头疼,陶老夫人沉默片刻,忽又再度开口:“瑶丫头,我问你,那韩家你到底还能不能过下去?”若逢瑶真是受不了无夫妻房事的婚姻,趁她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就做主让逢瑶与韩越和离,之后再寻个人家嫁了,逢瑶才二十岁,要是日后耐不住闺中寂寞,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来,陶家的脸才真是要被丢尽了。
一听老夫人提及‘韩家’与‘能不能过下去’,逢瑶忍不住悲从中来,掩帕哭起来,已经两年多了,自从逸哥儿死了之后,丈夫就再也没有碰过自己,他居然嫌她恶心:“祖母,我实在受不了了……”丈夫冷淡是一回事,婆婆也不给她好脸,整日叫她立规矩,变着法儿地折腾她。
陶老夫人轻拍大腿,斩钉截铁道:“那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与韩家去说,叫你和韩姑爷和离,你到底是依,还是不依?你若是依了,一出年,我就请韩二太太商量,待办妥了和离之事,我会再与你寻一户人家,我实话与你直说,和离再嫁,寻不到什么像样的好人家,陶家也不会容你久待下去,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了。”
不待逢瑶应声,陶老夫人已接着再道:“你若是不愿和离,想依旧留在韩家,那你就要谨守为人|媳的本分,不能失了陶家的教养和颜面,以后也不要再与我哭哭啼啼,说什么夫家待你不好,你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仔细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和离?”
此言一出,满是寂静。
逢春微抬眼皮,默不作声,原来已闹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了么,陶老夫人也算是慈善心肠了,明知家中姑娘和离,会磨损一点家族名声,但还是愿意拖逢瑶离开苦海,婆婆刻薄,丈夫冷漠,若是没有一颗强大无比的心脏,一般的儿媳妇要么抑郁,要么发疯,只是,逢瑶离了韩家那片苦海后,就能安安静静过日子么,不见得罢。
其实,逢瑶在夫家的事情,在场女眷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曹氏和施氏乃是陶家媳妇,她们的消息自然最灵通全面,逢蓉和逢兰是曹氏的女儿,逢萍和逢环是施氏的女儿,逢夏的姨娘曾是陶老夫人的丫鬟,在素日的探亲交流中,难免会提到一些。
这样的人生选择题,谁也无法替逢瑶做主,只能由她自己做出选择。
逢瑶攥着手里的帕子,脑子里一片凌乱的官司,若是和离再嫁,王公侯伯之家,那是想都不用想,这些富贵权爵之家,哪怕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鳏夫娶填房,也要找个黄花大闺女,一般的官宦人家,可能性也不太大,做官的都要名声和脸面,谁家里会去娶一个和离的妇人,尤其是和侯府公子过不下去的,刨去权爵官宦之家,那就只有商门农户之流……
不不不,她才不要嫁给那样的下流人家,逢瑶掩帕再泣:“求祖母慈悲,叫我婆婆别再折腾我了,叫二爷原谅我吧……”只要婆婆不再很为难她,丈夫肯与她再同房生孩子,再加上侯府的富贵生活,她以后会老老实实过日子的。
陶老夫人不理逢瑶的啼哭哀求,只道:“看来,你还是想留在韩家了,我刚才已说过,你若想留在韩家,就不要再与我哭哭啼啼抱怨东抱怨西。”
“我也不想抱怨呀。”逢瑶哭的梨花带雨,“可家中姐妹,谁像我婆家那样,这般欺辱折磨我,祖母,我是您的亲孙女呀,你不能不管我呀。”
陶老夫人嘴角微露冷笑之意:“你还好意思提家里的姐妹?谁像你一样,一进门就把婆家的人都得罪光了,你出嫁之前,都是怎么与你说的,家里有这么多嫂子,她们是怎么当儿媳妇的,你难道看不见么?你还有脸抱怨家里不管你?”
“你可别忘了,你这门婚事,是你的好娘硬求来的,我与你寻的人家,你那好娘,可一个都瞧不上。”陶老夫人越说越来气,“韩姑爷到底曾是你姐夫,你若是一开始就本本分分,不管他是念着你姐姐的情分,还是念着逸哥儿的情分,必不会多亏待你,你进门没多久,又怀上了栋哥儿,除了新进门时立过规矩,你有孕之后,你婆婆可再故意作践你了?偏你不知安守本分,一个劲儿的乱作胡来,说你多少回都听不进去,才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有脸怨家里!”
逢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又无人替她说好话,只能自己继续掩面痛哭。
逢兰低着脑袋,慢慢扯着手里的帕子,果然不出她所料,今年又是前几年正月初二的演绎版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一个安乐祥和的正月初二啊。
“我今日可与你把话说清楚了,你若是选择继续留在韩家,那就好好当你的韩二奶奶。”说了好一通长话,陶老夫人已觉着有些累了,“过了今日,你日后再反悔说想和离再嫁,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逢瑶心头一片混乱茫然,只顾着哭诉委屈:“祖母也说了,和离再嫁,根本说不到什么像样的人家,我也是陶家的骨肉和血脉,祖母就如此狠心,任由我去吃苦受罪么?”
陶老夫人疲累的已不想再开口,见状,曹氏接口过来:“瑶丫头,你嫌韩家不好,老夫人也答应拉你出来,和离再嫁,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你还想寻多好的人家?老夫人已与你说的够明白了,你不要再哭哭啼啼纠缠不止了。”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曹氏最后总结一句,然后扶着陶老夫人道,“母亲,要不到里头歇歇,叫她们姐妹自己说话,待开宴了,您再过来。”陶老夫人点了点头,施氏遂上前和曹氏一起扶婆婆回里屋。
三个长辈都走了,再哭下去就惹姐妹嘲笑了,逢瑶遂恨恨地抹净眼泪,低着眼睛一个人坐着,心里还在思量老夫人的提议——到底是和离?还是不和离呢?
逢环病得愈发严重,今天自然又没回来,除垂眼想事情的逢瑶外,逢夏、逢蓉、逢萍、逢春、逢兰五人,也安静沉默的坐着,便是开口说话,也是声音极轻极小的,大年初二回娘家探亲聚会,居然探出这么个偷偷摸摸的说话氛围,也是足够新鲜。
逢春轻轻捧着脸颊——若她位于逢瑶的处境,她大概会选择和离再嫁,日后的夫家门楣,或许与清平侯府远不能比,但陶老夫人寻来的人家,应该不会特别差吧,她还算年轻,又有一笔不菲的嫁妆,定国公府里还有一个同胞兄弟,只要新夫家不是黑心肝王八蛋,以后的日子应该还是有些指望的,远胜在现任夫家,走哪儿都是碰冷壁。
但是,逢瑶会怎么想,逢春就不得而知了,她或许不忍心丢下亲生的儿子,也有可能舍不得侯府门楣,事实上,除了逢春所嫁的嘉宁长公主府,就以逢瑶所嫁的清平侯府门第最高,若是弃掉富贵的侯府门第,再去屈就下等的门楣,心高气傲的逢瑶,只怕接受不了吧。
可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自她在陶逢春的身体里苏醒,逢瑶不曾与她做过一天好姐妹,哪怕她很给面子地对逢瑶有礼相待,逢瑶依旧是那幅瞧不起她的鄙夷态度,陶老夫人也说了不会再干涉她们的相处,以后,两人就是真的不相干了。
待临到午间,休息过罢的陶老夫人,又精神不错的从卧房里出来,在曹氏的吩咐下,一道道精致丰盛的菜式,被丫鬟们有序地摆上饭桌,逢春的食欲其实还不错,不过为了配合整体的吃饭氛围,逢春也只能慢腾腾的吃着,散宴后再喝清茶,因陶老夫人精神倦怠,众人也不多作打扰,离了福安堂去别处叙话。
逢瑶纠结了一整天,到了最后,还是没选择和离再嫁之路。
第98章 逢春v
初二这日,陶家姐妹直聚到半下午,才依次告辞离去,之后,逢春坐着温暖舒适的马车,又一路从娘家摇回到婆家,进了府门后,先领着随身丫鬟回如意苑,挑起棉帘回了屋,只见姜筠歪靠在暖炕上,正神色认真的看书,嫤姐儿、晏哥儿、以及轲哥儿三个全无踪影,听到轻微的动静声,姜筠抬头,随即微笑:“回来啦。”
逢春搓着手坐到炕边,从炕桌上的什锦捧盒里,捏了两、三粒瓜子出来,一边剥着瓜子皮,一边笑着开口道:“还挺老实的你。”
姜筠扬了扬手里的书,一脸懒洋洋的笑道:“你今日不叫我陪你回去,不就是让我留在家里看书么?我今儿吃了午宴,又略坐一会儿,就回来看书了。”
逢春将剥好的一粒瓜子,塞到姜筠的嘴里,赞道:“真听话……嗯,我听下人们说,阿箬和大姑姐还没走呢,我得过去瞧瞧,你接着看书吧。”
“午宴散后,他们就去畅春园听戏了,嫤姐儿和晏哥儿也在那儿,阿箬稀罕轲哥儿,将他也抱去玩了。”姜筠搁下手中的书,嘴里一边说话,一边从松软的靠枕上直起身来,将未脱外氅的逢春抱住,温声低笑道,“一天不见你,还怪想的,先别急着走,叫我亲香一下。”
脸颊被蜻蜓点了一下水,逢春笑靥如花道:“你就会甜言蜜语的哄我,这才多久功夫,哪就那么夸张了,等你以后做了官,要是需要出外差,一连好几个月见不着我,你是不是就得想疯了你。”
姜筠的嘴唇轻轻摩挲在逢春的脸颊,轻语笑道:“我要是需要离家那么久,一定会把你带上的,啧,你今日嘴上涂了红脂,都不好下嘴亲了。”他若是给逢春吃花了口脂,她还得费功夫再去抹一回。
逢春陡起坏心眼,将涂了脂红的嘴唇凑到姜筠嘴边,笑嘻嘻道,“胆小鬼。”
姜筠眸光一深,双臂用力箍紧逢春,低低叹气道,“你既这么说了,那一会儿再去涂一遍口脂吧。”说罢,就探嘴去亲逢春,逢春倏然扭过脸,笑盈盈道,“我开顽笑的,不作数。”姜筠却口气悠悠道,“不好意思,我是认真的,记住了,以后别和我开这种顽笑,我都会当真的。”
半晌之后,逢春一手拿着小手镜,一手轻轻往唇上点胭脂,姜筠已又躺回靠枕上,拎起刚才搁下的书,慢慢的翻看起来,不过,这会儿明显还没进入状态,逢春抹匀嘴上的红脂,朝一脸春意的姜筠皱皱鼻子:“哼,你个讨厌鬼,都说了是顽笑话了,你偏当真,害我又费一番事。”搁下手镜从炕上起了身,走出几步之后,逢春忽又回眸一笑,目光狡黠道,“二爷,你嘴上的胭脂膏子还没擦干净哟。”
待逢春脚步轻盈地出去后,姜筠搁下手中书,一手去拿逢春才放下的镜子,另一手又去拿帕子,浅蓝色的帕子上已染着星星点点的小小碎红,姜筠举起镜子照脸,只见唇上干干净净,一点红色的痕迹都没留,不由嗤笑一声,笑骂道:“这个臭丫头,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冬日天寒,待进了畅春园的暖厅后,逢春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涂油粉着戏服的各角伶人,在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婉转而唱,一群老少爷们坐在一侧吃茶听戏,另一侧,只见嘉宁长公主、姜大夫人姚氏、姜二夫人孟氏、大姑奶奶姜箩四人围着桌子抹牌玩,姜箬正抱着轲哥儿看戏,姜篱坐在一旁撑下巴,四个小女孩坐在一处或者交头接耳,或者指着戏台子发笑,韩氏还没回来。
逢春走到女人堆里,依次给长辈问了安,嘉宁长公主保养得宜,依旧十指纤纤,带着宝石戒指的右手,随意打出去一张骨牌,一边说道:“回来了,看戏去吧。”
见逢春来了畅春园,姜箬、姜篱等人纷纷向逢春问好,嫤姐儿更是走到母亲跟前,扯着逢春的袖子,一脸笑靥如花道:“娘,您瞧晏哥儿,看个戏都能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