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说这才知道田鸠为何不等待救助,而是要投水自杀——他一定是明白了过来,原来同伴想要他死。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再也无力回去秦国,所以干脆投水自杀,他死了,也就等于腹兑死了。即使腹兑有父亲腹巨子庇护,侥幸不死,但腹派在道义上也完全被打败了,他的田派自然会大占上风。这人其貌不扬,看起来呆头呆脑、木讷寡言,却能在伤重的时候考虑得如此深远,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孟说问道:“多谢司马君直言相告,这就请跟我走吧。”带司马错出来,命庸芮送腹兑到司马屈匄处,请屈匄派一队士卒押其出境。
腹兑听说可以回去秦国,颇见喜色,又指着司马错问道:“他呢?”
孟说道:“他是秦国军人,不得允准擅自进入楚国,按例要当间谍处置。你放心,他不会被处死,只会被扣押起来审问,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遂带司马错到大狱囚禁。
回来王宫时,正好遇到屈平,屈平喜滋滋地道:“那法子成了,令尹奏明了大王,大王也批准了。”
孟说问道:“大王同意放齐国质子田文回去齐国么?”屈平点点头,道:“今晚就会连夜派兵押解他去边境。田忌那边查得如何?”
孟说道:“一无所获。你姊姊和南宫正现下都应该在我家里,屈莫敖稍等我一下。”到王宫中的住处取了太子槐赠送的玉璧,与屈平一道回来家中。
刚拐上街口,就见到缠子率领众卫士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不过都换上了便服。
缠子笑道:“宫正君放心,南宫正已安排妥当,那筼筜敢再来,定教他有来无回。”孟说道:“辛苦各位了。”
他见屈平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问道:“屈莫敖认为筼筜不会再来么?”屈平道:“宫正君可别小瞧了筼筜,他虽然赌强好胜,但却是个机灵人,寿宴不日即到,他既意在和氏璧,绝不会因小失大。”
事情果真如屈平所料,筼筜接连三日都没有出现。孟说见如此下去只是徒然消耗人力,便令埋伏的卫士撤去,依旧将玉璧送回王宫住处,自己专心安排令尹府中的寿宴。
08
齐国质子田文被秘密遣送出郢都后三日,田忌才得知了消息,立即主动向令尹昭阳辞行。昭阳虽然尚不能肯定田忌是否真的与筼筜勾结,计划为齐国盗取和氏璧,但对方确实有种种可疑之处,现下肯主动退让,总比撕破脸皮从此绝交要好,于是也不再挽留。田忌自率随从回去楚国的江南封地。十年后,齐威王死,齐宣王即位,田忌终究还是受召回齐国复职。田文则继承了父亲田婴的爵位,广召门客,成为著名的孟尝君。这是后话。
如此一来,齐国和秦国两方觊觎和氏璧的势力均被击破。这可是诸侯国中最强的两个大国,齐、秦无力再夺和氏璧,魏国、韩国以及远在北方的赵国、燕国就更不用提了。局面豁然开朗,令尹昭阳阴郁了许久的脸上也一下子雨过天晴起来。
知情人诸如孟说、屈平等人仍然忌惮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筼筜,虽然心中期盼他已经跟随田忌离开,但又知道他绝不是主动放弃的人,所以依旧将其视为大敌,昭府内外的许多防范措施都是刻意针对他而为。
09
令尹夫人南娟的寿宴终于如期在昭府举行。男主人是位高权重的令尹,女主人则是未来王后的亲姊姊,郢都城中稍微有些头脸的人物自然都要赶来巴结。当然也不是所有想来的人就都能来。昭阳事先早拟定了一份宾客名单,只有名单上的受到邀请的人才能进入昭府。
周人礼俗,饮酒须在晚上。楚人虽然不受约束,但大型宴会也是习惯从傍晚天黑时开始,一般要闹到半夜。下午申时,陆续有宾客到来。负责昭府宿卫的孟说和南杉高度紧张,亲自站在门口查验宾客身份。
孟说跟南杉、屈平等人合议,为防止窃璧者混入昭府,已经做了大量准备——居住在昭府的所有人都被登记,每个人都发了一枚木牌系在腰间。木牌是同一根楠木制成,有独特的纹理,旁人难以仿冒。不同身份的人,佩戴不同颜色的木牌:令尹昭阳、夫人南娟、独子昭鱼等家眷挂红牌;门客如陈轸、甘茂、张仪等挂黑牌;婢女、仆人挂黄牌,有资格进入厅堂服侍的奴仆的黄腰牌上则另加两道红杠。每枚木牌上都刻有名字,卫士可以随时查验,没有木牌者当场处死。拜寿的宾客中,主人挂绿牌,随从挂紫牌。
昭府内又被分为数区,像宴会厅这样重要的地方,只有挂红牌、绿牌、黑牌者以及挂黄红腰牌的心腹奴仆才能进入。挂紫牌的随从们则会被集中在南边的一座院子中,限制出入行走。那院子原是供贵客居住的代舍,正好田忌离开后空了出来,独立封闭,大门处有卫士严密监视,是理想的软禁之所。
如此一来,宾客中无论谁想盗取和氏璧,他和手下被不同颜色的腰牌区别开,又被地域隔开,无法来回通传消息,各自势单力孤,难成其事。即使是筼筜这样身手了得的神偷,也不可能凭空而降,多半要靠化装成宾客随从混进府中,但即使他混了进来,也只能是被软禁在院子中,难有作为。为了准备这个宴会,孟说几人反复商议,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可谓煞费苦心。
守卫外围大门等要害之处的都是孟说临时从王宫调来的心腹卫士,防止昭府内有人徇私,与外人勾结。除了安排一队队卫士往来交叉巡视外,孟说还命人在府门两旁用木头临时搭建起了两座瞭望台,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宴会厅前院的情形。瞭望台上各安排有两名卫士,专门负责监视异常动静。
太阳落山时,宾客差不多都已经赶到。极为意外的是,孟说居然看到了赵太子赵雍,带着数名随从昂然而来,忙上前拦住,道:“我不记得宾客名单上有主富君的名字。”
赵雍笑道:“我是赵国太子赵雍,凭这个身份能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