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谎话连篇’?大臣们之间打机锋,相互试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常态,这就成了她嘴里的谎话连篇!
什么‘实话实说’?不喜欢长子,长子做了皇帝;不喜欢孙子,诅咒孙子早死,这种大实话说出来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连带着拖累贤王。
眼看着兵部吏部侍郎脸如猪肝,有人几乎是哀求般的想要提醒:“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直接抬起手来打断了对方:“好啦,哀家没那份心思与你们争论,哀家就是告知你们,皇上就要不行了,他年纪小,又是独子,这皇位的下一位主人,诸位可有了人选?”殿中几乎一半的人都置若罔闻了,太皇太后也不在意,接着道,“没有的话,哀家认为他的皇叔贤王就很不错。”
当下,兵部侍郎就嗤笑了起来,笑得贤王都有些尴尬,开始怀疑让太皇太后拉拢朝臣的主意是不是太蠢了。只是,如今也只有太皇太后能够召集这些臣子了,换了贤王自己,估计有大半的朝臣们在这种敏感时刻是不会回应他的召唤,到时候落得更加窘迫。
礼部掌管吉、嘉、军、宾、凶五礼,是最重规矩的一个衙门。兵部首先发难,礼部侍郎也在众位重臣们的示意下硬着头皮出列,斟酌道:“太皇太后,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太皇太后冷笑:“不早了。皇上三岁登基,如今虚长一岁,哀家问你们,他于邦国,于朝廷,于百姓可有何建树?一个没有任何建树的皇帝,要了作甚?或者说,你们根本不关心皇位上坐的人是谁,你们唯一关心的是那个人能不能被你们所操控,被你们所左右!”
当下大半的臣子们破口大骂:“太皇太后,请您慎言!”
太皇太后在后宫跋扈了几十年,早就养大了野心,也早已习惯了肆无忌惮,面对朝臣们的大喝丝毫不退却:“哀家说错了?没说错的话,那你们为何不早早确定下一位帝王的人选?或者说,除了贤王你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历来皇位继承人除了立嫡就是立长。贤王既是哀家的嫡子也是哀家的第二子,除了他,哀家想不出还有谁比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诸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还能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你们继续保小皇帝,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私欲!为了吸百姓的血,为了控制朝廷,为了掌控皇帝,是权臣,是佞臣,是奸臣!相反,若是愿意支持贤王登位,那么你们就有了从龙之功,是忠臣,是能臣,能够流芳百世!
选小皇帝,还是贤王?
小皇帝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他不能活的话皇位迟早还是贤王的,他能活的话……不对,他活不了!
昭熹殿在后宫,不在前朝!伺候小皇帝的人或多或少有太皇太后和贤王的耳目,哪怕是太医们,也与几位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为首的兵部与吏部侍郎们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他们心底都还抱有侥幸。毕竟,后宫之中,最近一直是穆太后占据上风,太皇太后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暗算皇帝有点困难。坏就坏在,小皇帝病得太久了,快有半个月了。皇宫里,乃至皇城里,因为疫病死去的人每日里都在增加,谁都不知道小皇帝是不是下一个被横着抬出去的人。
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背后的家族亲眷全部压在一个不可能活着出来的小皇帝身上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种沉默带着压抑、沉闷,还有绝望。兵部侍郎的背部几乎被汗水湿透了,他眼神沉郁的与吏部还有户部侍郎们胶着着,无声的交流着。
高位上,贤王如谦谦君子一般走了出来,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缓:“众位大人们请放心,只要诸位能够保证让本王登上那至尊之位,那么,本王也能够保证大家能够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是哪一步呢?
现在在永寿殿中的大臣们全都是侍郎,他们的顶头上司全都是尚书!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支持贤王登基,那么原六部尚书的屁、股都要挪一挪位置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内阁诸位大人!看样子,他们等不到皇上病愈了。”永寿宫召见了诸多大臣们的消息是瞒不过康雍宫的,不多时穆太后就猜测到了太皇太后的目的。
“太后娘娘!”
穆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由着身边的大宫女替她不停的抚着胸口,她苦笑,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哀家没事。大不了,皇上去了后,哀家也跟着去就是了。横竖,这个大楚已经容不下我们母子了,早一日与先皇团聚也是好的。”
赵嬷嬷刚刚从太医院回来就听到穆太后这番话,立即安慰道:“太后,齐太医的药剂已经着人试用了,说不定这一次能成呢!”
穆太后自己却清醒得很:“成不了了。就算别人活了,我儿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赵嬷嬷惊讶:“您是说?”
穆太后拂开宫女的手,倒在靠枕上,咳嗽了两声,哀戚道:“现在宫里的人已经不听哀家使唤了,齐太医的药不管成不成,太皇太后也不会让人送到皇儿的手中了。”
整个皇宫里,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穆太后的话。昭熹殿也的确明里暗里有人盯着,只是魏溪不说,小皇帝病得半死不活也没去想过。
明明在皇城的最中心,他们却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魏溪将窗户关小了些,随口道:“今日正好十六。十六的月亮比十五还要圆一些。”从小皇帝得了疫病起,快半个月了。
小皇帝今日又腹泻了好几次,吃的东西全都吐了,整个人浑身无力的躺在软榻上,话音软软的,小小的:“怪不得。我听人说月圆的时候,人就会团圆了。你说,我是不是就要与父皇见面了?”
魏溪想要拖动炭炉,一个人不得力,思索了一会儿就出了殿门。
小皇帝还在自言自语:“父皇见到我会不会高兴?他会不会怪我太顽皮,跑出宫去玩,反而把自己给玩没了?其实我也没玩什么,他们会的我都不会,只是在一边呆看着。”
魏溪领了一个人进来,两人合力把炭炉拖到了小皇帝身边,听到他的话,嗤笑道:“那你还约胡歆儿出宫?”
小皇帝看了眼另外一个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小吴子,见到皇帝望着自己,小吴子放好了炭炉行了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壶来,放在炭炉上烘烤。
银壶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一股子酸味,被热炭一烘越发的酸涩。等到壶口开始冒出热气,小吴子就拿来一个小盆,将壶里的白醋倒了出来,用帕子沾了,开始将宫殿内所有的器皿家具擦拭了一遍。
小皇帝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魏溪的疑问,轻声道:“宫里很无趣。”他拉了拉魏溪的衣袖,“而且,你都不搭理我。我就想着,你不陪我玩,我就找别人玩。”
魏溪添加炭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然后把自己的命给玩完了。”
小皇帝犹豫了一下下,垂头丧气:“我错了。”等不到魏溪的回答,又抬头去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魏溪,你在生气吗?”
魏溪忙完了炭火,与小吴子一起擦拭桌案:“没有。普天之下,谁敢对皇帝的置气呢。”
小皇帝勉力支撑起身子:“魏溪,别生气了。若是我病好了,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对了,我封你做我的皇后!”
魏溪冷笑,埋头干活:“谁稀罕做你的皇后。等我到了二十五岁后就出宫,自由自在的,看谁顺眼,谁最听我的话,谁最疼我,我就嫁给谁。我才不要陪你守着这一片红墙绿瓦,坐井观天一般过一辈子呢。”回身洗了帕子,继续擦拭窗棂,“再说了,你的病也好不了了。”
“呜呜呜……”
“呜呜……”
“呜……”
魏溪觉得头又开始痛了,直起身来狠狠的瞪了小皇帝一眼,冷道:“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