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放心吧,耽误不了。”仇天一扫玩谐之色,“张永宝想跟你单独见一面,我估计你打的那个主意没戏,他那人简直不近人情。”
李虎丘摆手道:“我看不见得,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张永宝这人不通世情却懂人心,有仇不饶,有恩必报,首先咱们对他没坏心,甚至还有恩,最重要的是我能帮他办成两件事,解决他眼前的问题,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和满意的传人,就这两件事足够把他跟咱们绑在一起,这个镇社之宝我志在必得。”
“传人?是这小子吧?”仇天招手让赵一龙把水递给他,笑问:“怎么被他忽悠上我们的贼船的?”
赵一龙沉稳的:“李哥觉得我行,我也觉得自己行。”又反问:“张永宝是什么人?听你们的意思想把我介绍给他当徒弟?”他出身官宦人家,见识不短,说话极少普通少年一般的怯场。
李虎丘点头道:“嗯,是这意思,别觉着委屈,这是你的造化,真能学成了他的本事,天下任你去得。”又问仇天:“老疯子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仇天道:“那件事他不想假手任何人……”
李虎丘叮嘱道:“还得请你接着跟进,另外还得跟你说个事,你别不爱听,咱们搞的是精英社团,不是呼呼啦啦的搞黑帮干些违法乱纪的蠢事,招人的时候不必求多,人必须精干,看见一龙了吧,只有这样的好苗子才有资格进咱们的社,道上的人能用,但只是互利的关系,有些事范围越小越好。”
仇天歪头看一眼赵一龙,后者听到那句只有这样的好苗子才有资格进咱们社时,不禁将胸脯挺了挺。心中颇生士为知己者死之意。青少年的血总是热的,他们最需要的永远是认同和鼓励。
李虎丘这些日子苦读圣贤书,着实心得不少,他看书要区别于他人,一样的话在他那里却有与众不同的理解。比如最近他一直在看庄子。对老庄那套养生无为的思想很敬佩却不能苟同,因为他是在人吃人的环境里长大的,不作为就等于放弃生存的机会。但他却很喜欢庄子笔下的人物盗跖。
这位大叔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庄子描述他见孔子时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李虎丘读到此处不禁欣然神往。目中放光如明星,定是气蕴精神勃发从目中外露所致,而发上指冠就是怒发冲冠,武道大师血气勃发,周身毛发根根立起,头发虽柔弱却能顶起相对沉重的帽子,这需要多强的气劲?由此可见盗跖实是一位武道上罕见的大宗师。否则在那个诸侯林立刀兵争霸的时代,他何以能够率九千部曲横行天下?侵扰各国诸侯,他所经过的地方,大国避守城池,小国退入城堡,端地是横行无忌牛气冲天。庄子写到这人时究其思想还是存了几分贬义的,但主要贬低的却是妄想以三寸不烂劝得这人向善的孔二爷。
盗跖这人极为能言善辩,任孔二爷教育了华夏两千年的舌辩本领竟也未能将他导入所谓正途。李虎丘看重的是这人不惧权威独立豪迈的思想,更欣赏此人走的精兵路线。人世间的道理早被读书人说遍,是非善恶原就模糊的很,盗跖能坚守本心不为仲尼这两千年儒家宗师所惑,对人对社会对家国天下都自有一番见解,当真是盗中魁首的人物。他最终一条道跑到黑以战死的方式结束,死后还被春秋笔抹成一团碳黑。李虎丘从他的故事上领悟良多。他要做的是近乎与天下为敌的事业,比之盗跖亦不遑多让,若想实现胸中抱负,除了跟盗跖一样拥有天下绝伦的武力外,还需拥有天下绝伦的班底,这样的人绝非金钱能收买,只有理想和义气才能吸引他们加进来。朋友相交义气相投虽披肝沥胆,却贵在精而不在多。
“你最近变化很大。”仇天看着李虎丘身上的中山装越看越觉得很有范儿。
李虎丘一笑,“是不是越变越像棺材板子里爬出来的?”
仇天摇头,正色道:“太具体的我说不好,只是感觉你变得沉稳了。”
李虎丘抬眼望朝阳,转头对赵一龙说道:“身上的东西就这样一直绑着不要拿掉,给你的方子回头自己配药去,记得每天至少洗一遍,在学校里没事不用跟着我,另外我要白文博和牛志刚家里的资料,这事儿交给你去办,搞清楚了跟仇天说一声。”
仇天兴奋问道:“怎么?这就要开张了?”李虎丘嘿嘿一笑:“不然咱们成立自由社干什么?”
赵一龙神色一凛,眼中是兴奋自豪之色,没想到李虎丘会这么瞧得起他,仅仅带他‘晨读’了两个早上就肯委以重任给他。一想起那句你长大了根须繁茂生命旺盛,更觉得前天早上的决定无比正确。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静沉着,道了声好后告辞离开。
“才认识两天,靠谱吗?”仇天看着赵一龙的背影觉得李虎丘有点轻率。
“人心难测,有的人认识了二十年都未必真心相交,这种事跟赌场开大小区别不大,这小子有自制力,豪爽仗义,谨言慎行,可交可用!”李虎丘站起身,踱着方步,冲仇天挥挥手。“就好像你老哥,机关妙手天下无双,据此分析你本该是心思缜密冷静过人之辈,但其实你却是个义气冲动铁胆仗义的豪侠人物,王茂平常少言寡语看似沉稳最擅长的却是恶语伤人,所以说观人是门大学问,咱们只能摸索着实践却不能因噎废食,道理就说这么多,你自己慢慢琢磨去,拜拜了您那。”
仇天望着他的背影,顿生知己难得之感,忽见李虎丘最后几步走的颠颠儿的,随即醒悟,骂道:“犊子,越来越会使唤人了,掉书袋哄死人果然都是不赔命的。”
李虎丘最近有日子没回家了,毕竟自由社初创,他不好真格儿的对所有事务都不闻不问。帅五的赌场筹备工作也已看到头绪,欧洲那边传来许多文件,都是关于赌场出售的,规模和报价,包括产业,员工,社会关系等等方面。需要他判断利弊得失后拍板做主。帅五经营赌场无疑问的是绝顶人物,但平衡这些细节内容找出最合适的目标却不是他喜欢做的。李虎丘经过一番仔细筛选,最终做出决定后发传真通知帅五。另一方面,沈阳这几天也有事找到李虎丘,他要救人,诈门八姐。理由是此女侠肝义胆心地善良,可用!这种小事不敢惊动李厚生,李虎丘走的是秦老虎的门路,老特委虽然公正严明却也有死穴。李虎丘提出给他资助的一所小学更换桌椅,老特委说必须连操场一并修了,李虎丘干脆的:不如直接重新盖一个!于是八姐第二天顺利以证据不足为由被释放。白狼也传回消息了,他手下的狼帮已经移交出去,他只带出来四个兄弟,没跟他们说自由社的事情,只说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杀手组织。来电问李虎丘的意思,回复是用人不疑。
上了一天课,回家时在门口看见燕雨前的车停在那里。进院子一看,老妈正喜欢的什么似的跟小楠哥聊天。小楠哥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妈居然跟他聊的很开心的样子。见李虎丘进门才停下,道:“这就是你说的要常住的朋友吗?小伙子真可爱,模样一表人才,讲话还羞羞答答的。”李虎丘心道:他想给你当妹夫,给我当姨夫,见你面当然羞羞答答的。笑道:“正想今天回家看您和小燕子去,怎么就自己来了?”燕雨前对他是否言不由衷并不看重,闻言欢喜一笑:“你要天天上学,还要交朋友应酬同学,忙不过来也是有的……话题一转,又说回尚楠,道:这个小伙子老觉得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面似的,又一时想不起来了。”她十九岁就生了李虎丘,如今也还不到四十,人又极聪明哪里会记不住尚楠曾是王明昆的保镖。她记得尚楠曾是嘉信斋的人,现在却成了儿子的朋友,这其中或许不单纯,所以故作遗忘却不乏试探之意。
尚楠道:“一年多以前我跟王明昆先生在一次珠宝展上见过您一次。”他以您来称呼燕雨前,却不肯随李虎丘叫声阿姨之类的尊称,心里自然是担心差了辈分后跟燕明前的距离就更大了。
燕雨前明眸流转,略约点头正欲再言,一旁李虎丘却插言道:“您别试探了,这老实孩子半点歪心眼都没有,我们是过命的交情。”燕雨前微微一滞,点头道:“你自己的事情心里有数就好,妈妈不干涉。”
尚楠无愧老实孩子的称号,这会儿忽然抬头,目光坚定看着燕雨前。李虎丘一见就知道当代‘靖哥哥’要冒傻气了。果不其然,只听尚楠说道:“请问,您妹妹燕明前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第187章 这疯魔一样的大宗师啊
夕阳下,腼腆的大男孩脸儿红红的,鼓足全部勇气问燕雨前,您妹妹燕明前是不是有男朋友了?男孩长的高大英俊,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可爱极了。燕明前虽然是她妹妹,但其实更似女儿。这小子的样子分明在说他喜欢明前。燕雨前不禁重新打量起小楠哥来。最后轻轻点点头,“嗯,她没有男朋友。”她眼含微笑,目光已近乎鼓励。尚楠却没发现任何端倪。李虎丘已看出老妈意图,在这件事上他是知道底细的,忙提醒老妈:“小姨其实心里一直……”“不必说了,我知道她的心思,你要遇见她跟她说一声,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又对李虎丘说道:“这小伙子很好,常带回家来玩,我走了,你回去吗?”李虎丘连忙点头,跟着燕雨前上车回燕宅。狠心的将不明所以然的小楠哥孤零零丢在那。
次日晨,李虎丘被萧落雁用衣服夹子夹住鼻孔给弄醒。小丫头昨夜突击检查公粮结果抽查合格,一夜贪欢,到了大清早却想起李虎丘该回自己房间了,连忙把他鼓捣醒。只是她古灵精怪惯了,即便是叫人起床也调皮的紧。
吃早饭的时候,燕雨前似不经意的说了句:“雁儿,你房间的床该换了,女孩子的睡眠质量非常重要,昨晚听你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床响了好一阵子。”萧落雁顿时低下头,小手在桌下摸到某人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萧落雁小脸儿通红,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喏喏点点头。还好燕雨前适可而止,将话题转到李虎丘身上,道:“听你们校长说你学习很刻苦,妈妈很高兴,不过也很意外,我一直觉得你上学是为了让我高兴,如果太勉强……”李虎丘嘴巴塞的满满的,起身拿起一枚鸡蛋,含糊不清道:“我忒着急,昨晚她那床叫的这叫一闹心,搞的我没睡踏实起来晚了,我得赶紧走了。”听者有意,萧落雁听到那句床叫的闹心时,顿时脸儿再次似熟透了的柿子。燕雨前点点头,笑道:“嗯,那床叫的是够烦人的,今天就去再买一张床。”
李虎丘和萧落雁相视一眼……
李虎丘的确有急事,却不是上学。出门没多远就跳上仇天的车,直奔萧山而去。
位于萧山城北的钢构厂,一排排红色的老厂房无声的述说着这座始建于五十年代的老厂的历史,厂区里荒僻凋零,昔日吞云吐雾高高在上的锅炉早成为鸟雀们的安乐天堂,几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国有企业改革打碎的不仅是这厂里数千员工的饭碗,就连这座凝聚萧山几代人汗水的老厂也未能幸免。空旷的车间里一架架机床锈迹斑驳难见半点昔日轰鸣一吼地动山摇的威风。张永宝漫步在这里,心情低落难以名状。五十余载人生历程中第一次感慨起时光飞逝岁月无情。
李虎丘踩着欣欣向荣的杂草,角落里偶尔传来小兽受惊的逃窜声。前面那人肃立如山,静若止水,气势雄浑含而不露。只从身形看丝毫不显老态。他疯魔如狂,武道惊天,曾创造过无数奇迹,就在不久之前还在多方势力重重包围中脱险而出。这个人本该是永远不会老的,但此刻李虎丘却从那个人身上闻到了老人的味道。
这里是我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四十三年前我十六岁,全家响应国家需要举家从鄂省神农架搬到这里。二十二岁那年全国粮食危机,举国上下饿死之人不计其数,当年我父母一共十个子女,最后只活下来我和弟弟两个。当时我因为年长又有功夫在身所以一时饿不死,而我弟弟则因为只有三岁,父母宠爱他宁可大家都不吃也先紧着他吃。我亲眼见证了八个弟弟妹妹哭着睡去再也没能醒过来。当时我怕极了,根本不敢睡觉,肚子里空空如野饿的恨不得连舌头都咬下来吃掉。那时候我们全家吃过树皮草根,用尽每一分心思和力量挣扎生存。但后来我们还是险些没能挺过去。幸亏遇上了王叔,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老狐狸卖国贼王秉建。他给了我们粮食,据说是在厂食堂管理员家里弄出来的。那袋粮食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二十年前我弟弟与人合伙倒卖文物被通缉,我当时已是官身子却对此无能为力,又是王叔安排我弟弟全家去了港岛。随后又把我父母也接过去。我这人一辈子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轻易不欠人情,但我欠王叔的却还也还不完!所以不管是谁出卖了王叔,都得死。任何人都不例外!
李虎丘注意到他手中拎着个袋子,那袋子的一角正有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只看形状便不难猜到那是一颗人头。他初始以为是周青云,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隐隐又有了另一个猜测。不由想到,如果自己猜对了,这张永宝当真无愧疯魔二字。只听张永宝接着说道:“后来我弟弟在港岛生儿育女养了一大家子人,日子却一天天过的更好,但是他后来却忘记了这一切是谁给他的,王叔的二儿子跟孙子争财产,他选择了帮孙子,请我也帮忙,我拒绝了,我只帮王叔做任何事!前阵子王叔让我帮他盗取巴陵珠,我做了,却没想到我弟弟出卖了王叔,那天咱们俩在大堤上我曾对你说过不管是谁出卖了王叔,都得死!”
李虎丘听到此处,心跳不由加剧,暗道:难道真是那个人的头颅?只见张永宝将袋子打开一倒,从里边滚落的斗大人头,虬髯瞠目,不是张永刚又是哪个?但听张永宝纵声狂笑,嘶吼道:“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全不念及这几十年的恩德,竟恩将仇报策划了这件事,我若不亲手杀之,岂对得起王叔在天之灵?”
李虎丘到底已是宗师境界,很快压下心头的震撼,冷静的看着对面不疯魔不成活的男人。“你的仇人不止是他。”
张永宝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张永刚头颅,嘿嘿冷笑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如果跟那个姓仇的小子说的一样你可以走了。”
“巴陵珠!”李虎丘出乎张永宝意料说道:“你要周青云和那两个意大利人的人头,我要巴陵珠,至于事后你我之间是否一战却完全由得你自己决定,一句话,我取巴陵珠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你不做我的人我只能不让你做人!”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自信无比。张永宝听罢,忽然怒目而视,气势外放下一股凶戾之气直奔李虎丘而去。李虎丘手中乌光一闪,心中寂然凄冷,猛然间二目圆睁,抖手便是一飞刀!
那乌光沉寂如夜,又似在割裂时空一般闪烁着黑死的气息,来不及发出破空呼啸声便已到了张永宝胸前。张永宝猛地暴喝一声,双手合十在胸前,生生将这道黑死之光终结在手中。紧接着他连退了数步方才拿桩站稳。“好飞刀!”张永宝发出一声由衷赞叹。“这一刀又比在沼泽中那一刀厉害太多,如果那夜你突然发出这一刀,我恐怕已经死在你手中,你的飞刀的确已经远超你现在的境界,若是你刚才发出的是那一手双飞刀,我恐怕也没有十足把握接住!但是,就凭这一手飞刀绝技你便想信口雌黄要挟老子却还差的远,我同意跟你合作,但拿到东西后你我定要决一雌雄!”
李虎丘心中暗叹,这疯魔一样的大宗师啊,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拉进自由社做我的定海神针!
第188章 心
老桑塔纳行驶在公路上,开车者与坐车者相对无言沉默良久。心中都在想那个如疯如魔一般的人。那个人是天下有数高手,他们无所畏惧,那个人于小节之处恩怨分明,他们敬重却不佩服,那个人亲手宰了自己唯一在世的弟弟,却让他们不得不畏惧不得不佩服他的疯魔癫狂。
仇天打破沉寂:“真的还要跟他合作吗?”
李虎丘坚决的:“必须如此!”
仇天倒吸了一口冷气,“咱们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