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引立即从这番话里面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瞳眸眯起,她问:“何以为‘借’?”
扶笙直接道:“所有的巫医在手术前都必须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一旦出现了任何情况,诛九族。”
澹台引面色一寒,声音亦冷了几分,“秦王的意思,荀久也会签下生死状是么?”
扶笙莞尔,不置可否。
“这么大的代价……”澹台引葱白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一个‘借’字只怕无法让巫医们心甘情愿签下生死状。”
扶笙淡淡一笑,“莫非大祭司还有条件?”
“当然。”澹台引挑唇笑道:“如果澹台家族能世袭神权的话,这些巫医就永远属于皇廷,属于女帝,她想如何支配都无所谓。”
扶笙面色不变,言笑晏晏,“大燕的每一寸江山,每一位子民,都属于女皇陛下,大祭司脚踏大燕土地,吃的是大燕的皇粮,喝的是大燕的水,莫非,你忘了你也是女帝的子民?”
澹台引一怔,脸色沉下来几分,“逼迫子民签下生死状,以九族性命做赌注,这似乎是暴政!”
扶笙嘴角笑意加深,“在女帝性命垂危的时候以家族利益要挟,这似乎,是谋逆?大祭司常与掌管司法刑狱的大司寇打交道,可否记得谋逆是什么罪?”
澹台引身形颤颤,脸色铁青地瞪着他,“看来秦王今日是来挑明立场的,既如此,你若想斗,改日本座一定奉陪。来人,送客!”
方才接扶笙进来的那名侍女立即进来,对扶笙一揖,“秦王殿下请。”
扶笙并没有起身,视线依旧定在澹台引身上,动作轻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慢慢打开,指尖凝聚真力,准确无误地将信纸送到澹台引面前,笑道:“这上面的内容,饱含了澹台家主对大祭司的无限厚望,言辞之间真情流露,真真叫人为之动容。大燕注重孝道,大祭司又是神权的代表,若是将此信公布出来,想必定会感化民众,起到垂范天下的作用,实乃我大燕之福。”
澹台引低眉,一眼看到微有些泛黄的信笺上书写的内容正是那天晚上心腹接到的家主来信,信上再三嘱咐让她务必要在女帝驾崩之前拿到神权世袭的文书。
澹台家族虽然用飞鸽传书,可渠道路线却极为隐秘,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更何况这封信当时已经到了她手里,到底是什么时候飞到秦王手里去的?!
澹台引怔怔看着上面“女帝驾崩”四个大字,顿觉脚底生寒。
女帝如今还好好活在帝寝殿,这四个字无异于诅咒。
诅咒帝王……
若是让百姓知晓,澹台家族的名誉必定会一落千丈,届时定遭世人唾骂,便是最终神权得以世袭,也早已失去了民心。
没有民心,何以统治天下?
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封信,澹台引眸光一狠,直接将信纸拿起来作势就要毁去。
扶笙不疾不徐道:“这封信已经被拓印出成百上千份了,就等大祭司将原件撕毁,本王也好出去帮你宣传宣传。”
扶笙傲然看着她,面上分明写着“你若不信就撕一个试试看”。
“你!”澹台引动作僵住,她全然没想到自己行事这般谨慎,几乎做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身边却还是藏了秦王的眼线。
“你到底想怎样?”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不过转瞬,澹台引脸色已然恢复正常,重新坐下来,唇线紧绷,不悦地看着扶笙。
“借巫医。”扶笙抬手将信纸召回自己手中,愉悦地翘了翘唇,“不知大祭司可方便?”
澹台引胸腔内气血翻涌,沉沉咽下一口气,“借你可以,但此举代价太大,本座有个条件。”
“你先说说看。”
“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必须从澹台家族里面挑。”
见扶笙不语,澹台引又道:“放眼天下,能与我灵山巫族比肩的只有海外千年大族语真族,然而他们并不属于大燕,所以,就目前来讲,大祭司人选,还没有能比得过巫族的,你若一意孤行要遵从璇玑阁宗亲长老的挑选来,势必会惹怒巫族,到时候……内忧外患,想必你一个人还应付不过来。”
扶笙还是抿唇不语。
澹台引目色更加幽深,“本座已经把要求放到了最低,秦王若是还觉得不妥,那你自便,慢走不送!”
斟酌半晌,扶笙终于开口,“好,成交,本王需要六个巫医。”
神情舒缓下来,澹台引立即吩咐侍女带着扶笙亲自去挑选。
扶笙走后,偌大的聚神阁内顷刻陷入寂静。
许久之后,才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正是那夜将消息禀报给澹台引的心腹迟旻,他戴了一副银白面具,看不清面容,声音也因为戴了面具而显得粗犷。
“大小姐这是打算放弃争取神权世袭的机会了?”
澹台引疲惫地揉着额头,“我已经让他许诺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从我们家族里挑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迟旻冷笑,“口头许诺而已,转眼就可以不认账。”
澹台引撑着脑袋,觉得全身心的累。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会是大燕王朝的某一任大祭司。
与族中旁的女子不同,她首先要控制自己的食欲,再然后是**,练功法、练巫术、星象占卜……
凡是大祭司应该会的,她一样都没落下。
严冬,别的孩子缩在被子里取暖,她被流放至极寒之地进行历练。
酷暑,别的孩子在水边打闹嬉戏,她在沙漠里寻找出路。
……
十数年的辛苦历练,致使她成为了大燕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经过璇玑阁考验就通过的大祭司。
然而入主神殿以后,来自家族的不断压迫让她每日都如同活在煎熬中。
她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也是个惜才的人,秦王的惊才风逸以及女帝对她的温软态度和暗中努力,她全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