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芷儿的伤口片刻耽误不得,二夫人再三权衡之下只能亲自去三房那边请府医。
二夫人却死活不放人,说府医是她一早就请去给季三少看诊敷药的,如今药敷到一半,哪有中途离开的道理。
本来就因为老太爷的过世而心烦,再遇上这样的糟心事,二夫人说话的语气便加重了些。
三夫人因此不休不饶,两人一架吵起来,后来也不知为何,竟会从府医扯到了分家产的事上来。
丫鬟婆子们劝阻不住,两位老爷又都在匆忙指挥着下人们准备丧殡事宜,没时间赶过去,只能任由那二人一直争吵。
想到这里,管家勉强宽慰季黎青,“大少,两位夫人和老爷还在安排丧殡事宜呢,暂时赶不及过来,待会儿……”
季黎青红着眼眶,怒道:“那些事不是该由管家你去安排么?作为儿子儿媳,这个时候不在父亲的棺木前守灵,他们一个个的,究竟想闹什么!”
季黎青进门的时候便隐约听到几个多嘴的丫鬟提了两句。
他是个聪明人,转瞬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此时此刻听到管家为母亲和三婶娘开脱,他不由得怒从心来,厉声道:“你快去,让他们全都来守灵!”
管家一个激灵,看了荀久一眼后抬步跑了出去。
季黎青好不容易才压下一口气,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目送着管家出了灵堂以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转眸之际,季黎青的余光不经意瞟见了站在一旁的荀久。
只见眼前的女子纤腰袅娜,双眉似初春柳叶,眉下一双潋滟眸,似天际星子洒落其间,明秋水润,翠袖半笼纤纤手。
季黎青此时泪眼朦胧,并不太看得清荀久的长相,只觉得眼前的人浑如花中之魁,绝胜九重仙娥。
呼吸窒了窒,季黎青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抬袖抹了泪,缓步行至荀久跟前,恭敬揖了一揖,温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荀久回头,冲他笑笑,“我叫荀久,是季二少的朋友,今次听闻老太爷寿终正寝,特来吊唁。”
“原来是久姑娘。”季黎青面上更添恭谨之色,他从前最是佩服荀谦那一身医术,也因此,他没有听从爷爷和爹的嘱咐习武练剑,反而整天苦心钻研医术,以期将来能成为像荀谦那样悬壶济世的名医。
此刻得知眼前的人便是荀谦的女儿,季黎青心中竟有些雀跃,仿若找到了知己一般。
微微一笑,他道:“久姑娘想必是大老远赶过来的,可曾用过饭了?若是没用,我这就让人给你安排。”
“大少客气了。”荀久摇摇头,“已经来过灵堂,待会儿上完香,我便回去了。”
听到她就要回去,季黎青心中有一阵小小的失落,可转念想到自己府上此时乱哄哄的样子,不由得暗自一叹,将挽留的话咽了回去。
荀久不再说话,走到香炉前点燃三炷香插了进去,又双手合十默念祈祷了一番才回过身来与季黎青告别。
季黎青本应为老太爷的过世伤心欲绝,却出于礼貌,面上始终挂着笑意,说话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处处透着礼貌和恭谨,这让荀久有些错愕。
季黎青和季芷儿是亲兄妹,荀久原想着季芷儿那副德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品性过关的好兄长,可自季黎青踏入灵堂开始到现在,荀久看了他的一言一行,根本不是在作假。
他进灵堂时在棺木前落下的眼泪,听到管家汇报时面上的怒意,见到她时神色间的谦恭,真真实实而存在。
心中好笑,荀久想着季家的人果然如她之前猜想那般,个个都挺有特性的。
“久姑娘见谅,今日府中忙碌,无法安排人送你回府。”季黎青嘶哑却带着温和的声音传过来。
荀久摆摆手,“送我就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说罢,荀久不再过多停留,抬起步子就出了灵堂。
季黎青一直目送着她的窈窕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廊檐拐角处才慢慢收回眼,压了压有些躁动的心,继续跪在棺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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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回到医师府的时候,千依果然已经备好了精致的饭菜。
荀久摒弃自己在季府见到的一切,脸上挂着笑容走进去,道:“你动作还挺快的。”
千依莞尔,“从前跟在颜硕公子身边的时候,我除了学得琴棋书画之外,还学得一身厨艺,没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荀久见她言笑晏晏的模样,本不想将季博然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可心中却觉得早说晚说都是说,无论如何她都会知道,还不如早些把实情讲出来,趁她现在对大司马并无多少亲情。
端起千依盛了汤的小碗,荀久轻轻喝了一口。
千依小声问:“大司马是如何给答复的?”
荀久吞咽了一下,好久才慢慢道:“千依,大司马寿终正寝了。”
为荀久布菜的那只手僵在半空,千依整个人都愣住。
荀久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索性先不劝慰,看她后续如何。
前后不过片刻,千依便回了神,这一次声音却是沉了不少,“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季黎明远在灵山,而大司马是三个时辰前过世的,就算是最快的隐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消息传到灵山,所以,他现在还不知道。”
千依低垂着眸,常常的睫毛有些颤,自嘲地笑笑之后满目希冀地看向荀久,“七嫂平素最喜欢开玩笑了,可这一次,却让我险些相信,只能说,你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
荀久抿唇不语。
千依又道:“哥哥都还没回来,大司马怎么可能会撇下他最宠爱的孙子先去呢,七嫂你说是不是?”
荀久没说话,低头吃着饭,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一般,什么都咽不下去。
千依吸了吸鼻子,继续拿起筷子给荀久布菜,嘴里笑道:“七嫂你快吃,吃完了我去厨房刷碗,哦对了,前两天你说要在后花园里开垦几块药田,招桐忙着照顾云水斋的生意,柳妈妈忙着处理府中琐碎家事,夏堇她们几个才刚刚新来,许是不懂,不如由我去,从前我们几个还住在那边宅子里的时候,我便亲自照顾过几日药田,勉强还记得些,等刷了碗我便去。”
荀久还是没说话,也不进行劝阻。
她心中很明白,千依这是在拼命找事情做以遣散心中的哀恸和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