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亲王府。
孟君涯一进正院,便见自家王妃又在忙。
“凉玉阁夏天住着最舒服,就是家具都旧了,去给换套新的。”谨亲王妃傅氏边翻手里的册子边回思,余光扫见脚步过来才注意到来人,“爷。”
孟君涯一哂,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劝着我把父皇赐的地方给六弟住就得了,还替他们操心到这份儿上?你这真是长嫂如母。”
“咱也很少去,借着这机会打理打理罢了。”傅氏继续翻着册子,又点了几处已久未换家具的地方,着人去办,直到册子猛地被抽走。
“行了,六弟他们用不了这么多地方。”孟君涯将册子丢在一边,看看她,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去。
傅氏抿了抿唇,应了声“哦”,神色却止不住地显了黯淡。
“你看你,我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孟君涯一声喟叹,握过她的手,“你啊……都说了让你别总记挂着,你非得时时处处往那上面想。六弟府上几个孩子都好好的,这六弟妹的胎听说也还不错。”
“可是我……”傅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知道六弟的孩子应该会很好,但她就是心里不安生。
她自己没了的孩子太多了,现下已经对失子的事草木皆兵。听说逸郡王妃有孕时,就天天都在祈祷她这孩子不仅能平平安安生下来、更要平平安安长大。眼下他们夫妻要住到自家的别院了,她更恨不能事事都为他们打点到位,让那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尽可能地长得更健康、更强壮。
沉默了好久之后,傅氏到底把这话题绕回了自己身上:“回头……爷让母后赐个好的进来吧,我把她当亲妹妹待。”
孟君涯眉心一跳:“母后说你了?”
“没有。”傅氏摇摇头,“我这生的……活不下来,想来多半是我身子不好,御医没瞧出来罢了。您不能只有一个儿子,现下您不急,那等来日父皇……”
她的话顿住,诅咒天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只能跳过这一句又道:“您若一直只是个亲王,独子做世子没什么。可储君的人选,那是关乎天下的大事!”
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了。
谨亲王是储君的事,早已算被搁在了台面上。除了没正经地封太子,一切都是比照着太子的待遇来的。如此自然满朝都看着他,年月长了,谨亲王只有一子的事,也被搁在了台面上。
不少人都在为此担忧,觉得如若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更有人在戳着傅氏的脊梁骨指责,骂她自己的孩子养不活,还把着谨亲王,不让他和旁人生孩子。
可哪有这样的事?府里的妾室都在那儿放着,他这当亲王的若愿意去,她能拦着吗?只是他自己不喜欢罢了。
早几年,傅氏还是痴迷于这种他只待她一人好的感觉的。但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让她越来越承受不来了。
“爷您……好歹再添个儿子吧。”傅氏恳切地望着他,“现下这般,真的不行。”
“再说吧。”孟君涯还是把这话题绕了过去,想了想,问她,“你去过四弟那儿了吗?”
“爷……”傅氏还想再劝他几句,一对上他眼底的殷殷笑意,已到嘴边的话又突然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随着他把话题转开:“去过了,见了四弟妹。”
傅氏静静道:“四弟妹执意不肯收那些东西,说府里什么都不缺,还说是四弟特意给她留了话让她不许收,说是……能有这番安排,已经很给咱们添麻烦了。”
特意留了话?
孟君涯微微一奇。
从小到大,他给四弟送去的东西,从来没有被退回来过。
五月初,孟君淮和玉引带着几个孩子到了谨亲王借他们的别院。
这地方原叫御云园,赐给谨亲王后避开了御字,改名凌云园。园子里侍候的人都是宫里拨下来的,从服制到仪数一切规整,弄得和婧看后觉得紧张。
和婧喝着杨梅汁,小声地跟玉引抱怨:“这儿不好玩,大家都板着脸,跟宫里似的,不如咱们自家的园子!”
“他们规矩好,也不妨碍你玩啊。”玉引点着她的额头一笑,“我瞧着后头有个秋千,你回头带着阿礼兰婧一起玩,千万别觉得奶娘在旁边待着烦,这要摔了就是大事。”
“我知道!”和婧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说,“父王让我也多陪母妃出去走走!”
玉引也说:“我知道!”
孟君淮非得带她出来、还非得借谨亲王的园子,就是为了让她能有兴趣多活动活动。其实她自己也想好了,这凌云园足够舒适,许多地方一点都感觉不到暑气,是可以放心走走。
单是她住的这个凉玉阁就挺有趣的。这小楼阁周围没有墙,完全是拿竹林围起来的,竹林间还有蜿蜒曲折的小甬道,交叠的竹叶茂盛得将热气全挡在了外面,里头凉风习习。加上竹色翠绿,真就如同一大块冰凉的翠玉镇在府中一样。
于是孟君淮来的时候,便见琉璃正端着酸梅汤出来,要往竹林里走。
他把人叫住,接过托盘问清楚了玉引在哪儿,就自己进了林间小道。
向左拐了三道弯后直通一道小溪,溪边有一座凉亭,他一眼就看到她双手撑着石案,好像是累了在休息的样子,可旁边明明有石凳又不见她坐。
可她这么个站姿,居然依旧很好看。翠绿的竹林间,她一袭淡黄长纱衫看起来干净清秀,虽是弯腰支着桌子借力,但又不见一丁点疲惫带来的狼狈。小风吹过时,她的衣角裙摆被稍稍惹起一缕弧度,仙姿飘逸。
孟君淮忽地想起很久之前他还与她不熟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会觉得这就是仙风道骨。
“在下无事闲逛,不知恰遇仙子下凡,搅扰了。”玉引乍闻笑音,微一怔,边回头边脸红:“讨厌!”
孟君淮嗤笑,走进亭中将手里的酸梅汤搁在石桌上,伸手擦擦她额上的细汗,又一哂:“这是走累了?怎么不坐下歇息?”
“这地方长年累月阴着,石凳太凉了,怕对孩子不好。”玉引摸摸小腹。暂且依旧摸不出来,但她太清楚这孩子在慢慢长大。
孟君淮瞧了瞧周围生着青苔的石凳,径自坐下,然后一把拉她坐到膝上。
“哎……”玉引赶紧悬住力,虚虚地坐着,“我近来肯定重了不少,好几条马面裙的裙门都合不上了。”
换句话说就是腰粗了。
孟君淮使力一按她肩头,硬让她实在的坐下,腿上不在意地颠了颠分量:“还好,没多重,再过几个月我也盛得动你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