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之夜,云层遮月,真实的黑暗,总令人产生敬畏。
“能迎来您这么尊贵的客人,是我们的荣幸啊!”斗篷下看不清的脸,咧开一条弯弯的长缝,带着几分森冷,“客人应遵守宾客之礼,主人才会有待客之道。”
“宾至如归很好啊!”我背对着他平静道。
“话虽如此,却不可喧宾夺主,您若有兴趣,请随意参观,闲事切莫多管,不然招来觊觎就不好了,这个肮脏的世界或许比不过您那边的清明呢!”他语速很慢,字字清晰,散淡的话语像忠告,又像威胁。
“闲事?”我漠然转过身,“你的闲事,尹剑吗?”
“哎呀,果然是尊贵的客人,如此颠倒众生的倾国倾城之容,愣是男人见了也会心动,更何况女人,这下可不妙,”他故意夸张地大惊小怪,“我们的世界要因您惹出纷争了。”
“死神无殇,”我温和笑道,“无聊的话留着回地狱说,不要岔开了话题。”
“如此迷人的笑容,简直惨绝人寰,冥境之主,冥王大人,即使小神也无法抗拒,不由自主折服在您的神颜之下啊。”无殇一手扶握着大镰刀,一手掩面,原本看不清的脸完全被遮掩住。
“你非得挑战我的耐性吗?”我笑问,听不出一丝威胁,却比直露的威胁更威胁。
“岂敢岂敢,您是客人,尊贵的神大人,我自是不敢怠慢。但您想知道尹剑的事,还请恕我无可奉告,路是他自己选的,与别人无关,您也无需过问,话多了容易引火上身,事情管多了,恐会对您不利……尹剑是我游戏中的主角,希望您高抬贵手放过他,无殇感激不尽。”他慢条斯理道,最后一句如我在横插一足,自讨没趣。
“你的游戏?”
“嗯,我的游戏,代理游戏,枯燥的工作中偶尔需要找点乐趣啊!尹剑是我选中的最佳主角,他临死时遇到我,向我提出活下去的请求,他要活着找杀死自己的人报仇。我发现他具有很特别的通灵资质,于是突发奇想想出一个游戏,作为还阳的代价,他需要成为我的代理人,完成一万个灵魂的工作量。现在还差两个,我答应由他亲手带走仇人的灵魂,眼下尹剑并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我也没义务告诉他,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找了。”
“这岂不在浪费你的时间?”
“老实说,我不希望尹剑现在找到那个人,第一他不是对手,第二那人阳寿未尽,第三,托他的福,最近轻松不少,这个有趣的孩子,我还想和他多相处几天呢!”
“那最后一个灵魂……”
“正是,我没明说,只建议尹剑下一个目标去找他的仇人,想必他有所觉悟了。他铁了心要杀那个人,不惜同归于尽,谁也阻止不了,那孩子活着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报仇,向杀死自己的人报仇。”无殇慢慢悠悠地说着,似在摆排一场好戏。
“你果然够变态。”
“哪里哪里,和大人您比起来差得远哩,”他掩面咯咯笑出,不客气的诡谲笑声令人听着很不爽,“关于尹剑我言尽于此,希望大人莫怪,也别阻止他完成报仇的心愿。”
“身为异客,我明白,安心去做你的工作,我不妨碍你。”语毕,我飘然离去。
空荡的教堂里,布满仇恨的血色眼神,杀死自己的人?与我的情况挺相似——被驱逐并惨遭杀身之祸。面对仇恨,我选择止步释然,而尹剑则想继续前行吗?那条不归之路,黑暗之路。
活得很辛苦吧!完全看不出,坚忍顽强之人,结局不该那么残酷。
休养了几天,医生迟迟不肯批准出院,因我的心脏问题很奇怪,超声检查和心电图均正常。但听完佳颖及众人的病症叙述后,医生严肃地作出初步诊断,我的心脏可能存在某些未知危险,可能涉及到其他重要器官的病变,随时会威胁到我的生命,需刻不容缓地做更全面的检查,如此一来,情况便不容乐观——自然,话不会当着我的面说。
二十四小时被监视,筱贞和希尔也常常来看我,病患的角色实在不舒服。尹剑每天准时报到,直至夕阳西下才离开,话不多,聊到教堂,他告诉我夏汀的葬礼刚刚办完。
葬礼那天,我也去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无人看得见我,除了变态无殇,我视若无睹,自动滤过其存在,那个名副其实的死神——
“您不是死神中的死神吗?连神都畏惧您啊!”经典的掩面一笑,笑得渗人。
闻此好死不活的一句,我噎住:这家伙,找死。
黑色棺木入坑,覆上一层层湿润的泥土,与她的怨恨一同埋葬,身体回归大地,灵魂却无法安息,地狱的深渊是个无底洞,被放逐进去,意味着受尽折磨,永无出头之日。
“无殇,你的职业操守可信度高吗?”我顺口问一句。
“工作以外的闲事不会管,除非我觉得很有趣,”斗篷下的语气漫不经心,“大人尽可放心,”嘴角悄悄咧开长长的缝,“您的身份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雪白明亮的病房里安安静静,桌上一束紫色香石竹配以几株唐菖蒲,优美、娇艳而芳香,驱散了病房的陈一单调与呛鼻的药水味儿。我靠在床头看书,尹剑看我,两个人都不说话,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阿剑,你上次说自己不用上课?”我放下手里的书打破沉闷。
“我十六岁拿到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硕士学位,回国呆了几年,来谷江大学只为打发无聊的时间,偶尔找点事做。”他很轻闲地回答。
“羡慕你啊!学历那么高,躲学校里浪费了,你不为以后做点打算吗?”
“以后?”他稍愕,转瞬恢复正常,“我入股了几家投资公司,没事去做做生意,也不算什么都没做吧!”
也许正如无殇所言,他已做好觉悟。对于死过一次的人,除了复仇,真没有其他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听说,你有个未婚妻……”至少有人需要他。
“算不上未婚妻,”他似有不悦,“我和她父亲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两家的关系比较紧密,因为牵扯到某些利益,他们就自以为是的认为,我自己从没承认过。”
那副倨傲中带点叛逆的小性子,我不禁“噗嗤”笑出,他还挺单纯。
“有那么好笑吗?”一张俊脸涨出可疑的微红,越瞧越可爱。
“哈哈……”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更让人忍不住发笑。
“算了,看在你生病和真笑的份上,我饶你一回。”他大人不计小人过,陡转话锋,眼神凌厉:“下次小心点,敢嘲笑我的人没好下场。”
这句不像威胁的威胁,说实话,我听着很想笑。倒不是嘲笑,而有几分无奈,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渺小如尘芥,被操控的玩偶,无法选择未来。
“小风,”筱贞推门而入,“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外面都能听见你笑。”
“筱贞……安卓!”几天没见到他,脸上多了憔悴。
“尹剑。”场面无形中弥漫起尴尬的味道。
“阿剑刚才跟我讲了个故事,我觉得……挺新奇,就忍不住笑了。”我干干道。
无比艰涩地闲聊慰问了几句,尹剑主动提出送筱贞回学校,许是希望我能把误会向杜安卓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