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娆微微侧眸,不由记起当年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漫天风雨与杀机之中,那一袭玄衣,随意甚至有些狂妄的姿态。一人一剑,逍遥敌间,鲜血或是生命仿佛只是他笑容的陪衬,剑下天地睥睨,无人可以令其一顾,无物可以动摇其心。
纵与不期之遇,结伴江湖,亦无缘由,不相问,可托生死,成挚交。
驰纵随心,自然而然。
或许夜玄殇原本便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和他在一起,你从来不需去想怎么办,亦不必问为什么,醒时恣意醉时狂,出入险境是痛快,傲啸江湖是畅然,美色在前,他不会拒绝,亦懂得欣赏,杀戮随身,他步步踏血,笑对惊涛。这样一个人,她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能将他束缚,权力、女人或者王位,即便成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宰,夜玄殇仍旧是夜玄殇,和昔日沣水渡前的桀骜男子,不会有半分区别。
“看了这么久,在想什么?”
对面之人突然开口,俊目张开,薄唇含笑。
子娆略微一怔,随即凤眸轻掠,淡淡道:“看你行功圆满,想是无碍了。我在想今晚会否下雪,雪中相杀,又是一番什么滋味。”
夜玄殇悠悠抬头,看向天边似有似无的弦月,云雾渐浓,弥漫千峰,“雪夜宜饮酒,只不过今夜,你我都需保持清醒。”
子娆道:“究竟是什么人,仍不肯告诉我吗?”
夜玄殇道:“此人隐身穆国十余年,除了王室中寥寥数人,几乎无人见过她的真容,更不知她真实身份,甚至对于外界,她根本就不曾存在。我所能告诉你的不过是推断、揣测或是疑问,凡事莫若自心判断。”
子娆淡淡道: “即便亲眼去看,你我的论断也不会相差太远,对方引入你体内的四域噬心蛊,合我二人之力亦无法将其逼出,你先前服下的药丸只能控制一时,他的目的显而易见。”
夜玄殇一笑道:“不必着急,她究竟是谁,目的如何,或许今晚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若非是你,我绝不会有这般耐心。”
子娆修眸微微掠至,月夜隐去了最后一抹淡芒,微雪之气翻飞风中,涂抹出渐深的寒意。事关帝都王族,亦关系那个人的生死,每一刻等待都是以他的一分痛苦换取,甚至他的生命与心血,每每思及,恨不立刻能见得其人,寻出真相,但眼前显然不仅是一剂药毒,更有许多未知之数,未动之谋,置身乱局,敌暗我明,不能忍者不能胜。
这世上最难熬的本便是一个“忍”字,又有几人,能真正将这一字一忍,写到风平浪静,无波无痕。
夜玄殇的声音依旧散漫从容,“既已如此,那莫如再多答应我一事,今晚无论发生何事,都且按兵不动。”
子娆心中微微一动,竟似有种异样的感觉闪过。明明是雪雾盈空,他注视的目光如晴空深夜,黑暗中仿佛透知一切,她细微的心思。那话语不是命令,亦不是商量,只是从他口中说出,别有一种笃定的意味。她扭了头看他,眸底清幽的微光在烟瀑水雾中若隐若现,突然间,不远处山峰窜起一道金黄色的流光,带着轻锐的啸声穿破迷雾,当空绽开一朵灼亮的烟花。
子娆眉梢一挑,“若快过我,便答应你。”话音落时,幽袂飞香,人若轻云一般飘出悬崖,径往激流直下的水瀑落去。夜玄殇在她身动一刻,人亦迅掠而出,后发先至,两人几乎同时在水瀑中突起的岩石上借力,倏然横过其下深潭,落往峰谷平川之处。但见夜雾中两道人影并肩疾掠,一若夜风云光,一如暗电驰闪,只似几个起落便越过当中山谷,瞬间逼至苍云峰二十八天关入口。
山前警哨响起,传来守卫弟子齐声喝斥。
“什么人擅闯天宗!”
两人不约而同飞掠数丈,眼见落往关前,子娆忽然轻笑一声,扬袖飞出,反向夜玄殇身前阻去,同时借反震之力,身化幽云,凌空飘逸。
“漂亮!”夜玄殇突然加速,身形一闪破入纷飞袖影,长臂疾探,不偏不倚锁住她柔软的腰肢,带得两人纵身而起,同时左手向外斜挥。
一股浑厚的掌力横空扫过,如同怒潮扑面,最先赶来的十余名天宗弟子身不由己跌出圈外,先后滚做一团。
夜玄殇手挽子娆落在天关之前,微微笑道:“快你一步。”说话时目光却看向严阵以待的天宗弟子,严邃深处,隐透精芒。
子娆但笑不语,只是慵然绰立,玄袂轻衣在将雪的峰谷之中,与发轻舞,飘若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