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翎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知九公主会不会这么好心性?美人堂主心机多变,她不说破此事,只怕是想借机对帝都……”话说一半,外面响起白虎秘卫的声音,“殿下,九公主他们到了。”
彦翎哎呀一声,“不好,说来就来了。”再一回头,见夜玄殇起身出帐,急忙跳起来跟了上去。
江畔战船靠岸,殷夕语早已摔人下到码头,督促帮众搬运辎重粮草。看见夜玄殇过来,众人纷纷侧身行礼。夜玄殇挥手命侍卫留下,登上二层甲板,子娆正独自站在船头,江风寒月,吹动紫裘玄衣,隔着茫茫夜色勾勒出女子修魅娇娆的身姿,迎面战船列阵如云,两岸白虎大营气势森严,令人不由联想到沿途激烈的战火,十九部大军进犯王域,势头甚盛,但此次穆国正式参战,对于阵脚未稳的宣都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有利的消息。
听到脚步声,子娆自远处收回目光,转眸看向身披玄氅龙行虎步的男子,漫然笑说:“恭喜穆王殿下今日打破敌军,速伦军部乃是宣军十九部实力最强的一部,不料甫一交锋,便被白虎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夜玄殇在她身旁站定,眉宇轻轻一扬,“可惜你来迟一日,否则这场仗便可并肩杀敌,更加痛快。”
子娆凤眸细挑,不疾不徐得道:“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宣国虽失国主,却也并非朝夕可破,何况还有皇非手中的烈风骑,往后少不了硬仗要打。”
夜玄殇颔首道:“皇非一旦稳住支崤城的局势,很快便会有所动作,这外十九部军队留之难以驾驭,除之未免可惜,不过是他提前送来消耗我们战力的弃子。”
子娆斜倚船舷,慵然道:“既是弃子,扫除了便是,不也正遂了你练兵的心意?”
夜玄殇负手远眺,倏然笑道:“知我者子娆,再有三五场仗打下来,白虎军便唯我王令是从,大家各得其所。”
子娆眸光流莹,魅然转视身边男子,“你倒是坦白,不说什么九域诸侯效忠帝都,出师勤王也是理所当然的话,否则我还真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才是。”
夜玄殇目露笑谑,微微倾身向她,从这角度恰好能够欣赏女子清艳妩媚绝色的眉目。微风轻拂她柔魅的长发,在两人之间曼妙起舞,夜色成丝,迷人眼目。他微笑惬意,闲散说道:“场面上的话我且留着去与东帝客气,大家讨价还价,说不定多有收益。至于你我,又何必拐弯抹角?九公主一句话,本王可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子娆含笑嗔他一眼,“我那王兄心深似海,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到时若是吃了亏,可莫怪我没有提醒你。”江风霰雪,明月倾洒波涛,夜玄殇潇洒耸了耸肩,姿态从容,随口问道:“蝶千衣可在船上。”
子娆侧首望向船舱,“这位神医似是有些孤僻,路上一直独处一室,很少出来见人。”
夜玄殇挑了挑眉梢,已知船上必然是白姝儿所扮的冒牌神医,此举自是为了避免穿帮,略加斟酌,道:“有件事情跟你商量,我想请蝶千衣在白虎军暂留几日。”
子娆睫光微动,流露询问之色,数步之外,负责保护蝶千衣的聂七、萧言等人听到亦觉得诧异,大家皆知九公主费尽心思自少原君手中换出这百仙圣手,为的乃是东帝病情,而且一出伏俟城便调了跃马帮战船连夜赶路,片刻不曾耽搁,如何肯让人中途无故滞留。子娆看了夜玄殇片刻,问道:“出来了什么事?”
夜玄殇凝望她清眸颜色,微微一笑,抬手替她一拢披风,说道:“是我军中一点小事,也没什么要紧。十日之后我亲自将人送回帝都,顺便向东帝文安,如何?”
一轮江月分明,照见雪光浮沉,夜色下男子深邃的双眸一言望不见尽头,叫人仿佛置身苍山云渊。但无论何时何地,他唇畔那些散漫的轻笑却永远让人想起江湖初遇,那个恣意潇洒而又风流冷酷的夜三公子。
人生如初见,知己一杯交。子娆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不由多看了夜玄殇一眼,眼梢隐隐流过清莹的微光,“不由分说便来要人,可抵我欠你那一顿美酒?”
夜玄殇摇头笑道:“那可不行,酒债归酒债,人情归人情,不抵不赖。”
子娆挑眸道:“你这人做了穆王怎么反倒小气起来,莫非我这一位神医还抵不过你一顿酒钱?”
夜玄殇道:“那是自然,与没共饮的机会千金不换,怎样,这人你给还是不给?”
子娆修眉一漾,刹那间轻笑妩媚,风月流光,“不抵便不抵,本公主比你大方,十日后在帝都等你,你便拿神医来换酒好了。”
这一句话便等于将东帝的安危交付,明知事出有因却好不追问。萧言、聂七转头对视,眼中都露出难掩的诧异。这时一名白虎秘卫匆匆登船,在夜玄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夜玄殇剑眉微蹙,转而看了子娆一眼,道:“这里便交给秘卫吧,先让人送你去王帐休息,我处理点事情,稍后便来。”
白虎大营中一处军帐,穆王到时,彦翎、颜菁、卫垣、虞肖等已皆在帐中,片刻后扮作百仙圣手的白姝儿一抽身赶至此处。帐外有白虎秘卫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秘卫首领虞肖见过穆王之后微一示意,旁边秘卫掀起当中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女子尸身。
那尸体白发紫衣,面容虽已被水浸泡,但仍能看清几分眉目。虞肖回禀道:“这是秘卫在雍江上游发现的,看情形乃是数日前真元散尽而亡。我们大都未见妙华夫人真容,不敢断定是否是她,所以立刻回报殿下。”
“是她。”夜玄殇微微点头,命秘卫掩上白布。白姝儿见到这尸体,心中倒觉得三分惊讶,不知妙华夫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但见夜玄殇面色不改,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一般,不由暗自思忖,却无意中发现当夜玄殇确定此人便是妙华夫人时,近旁卫垣眼中依稀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虞肖挥手令人将尸体抬出,跟着问道:“殿下,妙华夫人死因似乎有些蹊跷,是否要着人仔细追查?”
夜玄殇深思片刻,道:“不必了,这事到此为止,不准任何人走漏消息。”跟着转头问向白姝儿,“真正的蝶千衣人在何处?”
白姝儿道:“当日我换了蝶千衣出来,便将人送去了一指峰,借她的身份接近皇非,可惜后来被皇非识破,迫我配合他蒙蔽宣王,暗中夺权,此番倒是便宜了他。”魅眸稍转,复又问道:“殿下可需姝儿继续借这百仙圣手的身份前去帝都,探查一下东帝的真正底细?”
夜玄殇抬眸扫去,眼底含笑却看得人心头一跳:“卫将军觉得是否妥当?”
卫垣咳嗽了一声,目光往颜菁一瞥,蹙眉道:“东帝虽然年轻,为人却使人精明,此事若处理不好,反而影响我们与帝都的关系。不过白堂主也是替穆国着想,究竟如何,还请殿下定夺。”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不偏不错,白姝儿眉色轻掠,闪了一眼外面,“殿下是否当真信任王族?东帝一年之内灭楚伐宣,如何肯眼见穆国安然坐大,成为唯一与王族抗衡的力量。我们若无防备,只怕有朝一日兔死狗烹,诸侯国便都真真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彦翎在旁点头道:“美人堂主的顾虑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九公主真成了穆国王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虞肖在旁点了点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颜菁此时亦道:“殿下,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两全其美。”
夜玄殇隐约一笑,说道:“我会亲自入帝都与东帝一谈,一切待到之后再作决断。”随后转向白姝儿道:“十日内,你调动自在堂所有人手,给我将蝶千衣平安带回。”
“是。”白姝儿媚眼流转,些许微芒轻藏睫下,低下头道:“殿下放心,九公主既然急着要人,姝儿便一定让她满意。”
离开大帐时,虞肖自去处理妙华夫人后事,颜菁等人另有军务禀报,亦随夜玄殇而去。白姝儿待众人走远,行至卫垣身旁,袅袅停步,“卫将军。”
卫垣目送一队巡逻士兵经过,头也未回地道:“堂主方才未免也太不小心了,那颜菁乃是帝都的人,有些话在他面前还是多加斟酌的好。”
白姝儿轻笑一声,冷冷说道:“将军不也一样是帝都的人?食我王俸禄,忠我王之事,他若是敢出卖穆国,我便让他此生有来无回。不过将军毕竟比姝儿思虑周全,不知那妙华夫人,将军可是发现有何不妥?”
卫垣侧头看来她一眼。白姝儿美目轻转,说道:“姝儿与将军一向配合得当,各得其所。如今殿下若以九公主为后,颜菁等人必受重用,宫府大权旁落,恐怕最后就连殿下也难控制全盘,将军与我不若早作打算。将军不妨仔细想想,倘若一统天下的是穆国而非帝都,那情势又将如何?”
卫垣面色深沉,不露分毫情绪,“堂主可曾知道,那九公主背后的帝都有着何等势力,撇开东帝不说,单凭王族正统的名分,九域天下便人人都要另眼相看。殿下若与王族联姻,对穆国来说是有益无害。”
“姝儿当然知道联姻的好处,否则当时为何要费尽心机破坏王族与少原君的好事?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只要我穆国保存实力,帝都与北域很可能两败俱伤,到时候九公主嫁与不嫁,便也无关紧要了。”白姝儿娇声软语,眼中漾着冷媚的轻光,“将军不必多想,其实姝儿也不过是想问上一问,不知方才将军可曾看出些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卫垣目光在她媚艳动人的脸上转了一转,片刻后说道:“方才那具尸身虽然被水浸泡,面目有所改变,这妙华夫人的模样看去也已经十分苍老,却让我依稀想起一个人。”
白姝儿道:“哦?是谁?”
卫垣抬头远眺,若有所思地道:“这人让我想起九公主的生母,昔年襄帝的宠妃,婠夫人。”
“婠夫人?”白姝儿眸心倏然一收,雪月之下,掠过了一道寒冰的冷光。
赤峰山,宣国王陵。
巨大的赤峰石墓门徐徐滑开,现出深长寂静的墓道。瑄离屏退侍卫,独自一人沿着森然的灯火走向着耗费了十余年时间数十万工匠建造的宣王寝陵。一排排青铜壁灯幽暗闪烁,道路尽头,一个红衣男子正负手静立,抬头望向镶嵌于石壁之上原本属于宣王的黄金棺椁,四面宏伟精致的壁画构成一幅幅瑰丽玄虚的图案,一眼望去,人立画中,恍入神界。
瑄离来到他身后,暂时没有说话。他也并未回头,说道:“从你来到宣都的那一日起,花费了多少心思,直到今天,这座陵墓终于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