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转了个身,在桥栏上坐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道,“哥,你知道我在那女人的梦里看到什么了吗?她不仅喜欢别人,最后还骗了大师兄!哼,你等着好了,我一定会揭穿她的阴谋的。”
党参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你在她梦里看到这个,心里替大师兄打抱不平,所以最后才动用了意念引她做了一场噩梦?且不说人言常道,梦境都是反的……”
党参话未说完,便被枸杞打断,“谁说梦境都是反的?你难道没听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如果那女人心里不是想谋算大师兄什么,她会做那样的梦?她一定骗了大师兄!”
他这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党参被他这一串语炮连珠彻底击败,忍不住举手投降:“好吧好吧,你别这么激动呀。别的不说,你想想看,你今天不仅窥视了别人的梦境,甚至还故意引人入了梦魇。要是大师兄知道你正经道法不学,成天把时间花费在歪门邪道上,他会不会生气?”
枸杞微微一怔,随即现出一副心虚的表情,却还是打肿了脸充胖子,硬着头皮道:“什么歪门邪道,我们修道是为了降妖除魔,难道不应该了解一些歪门……哦不,妖法,这样才能做到知己知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呀。再说了,我又没真干出什么坏事。”
党参摇摇头,把弟弟拉起来:“走吧,一百张五行符呢。”
枸杞落在党参身后,忽地弯腰脱下一只鞋,露出一只有些变形的脚来。
“哥哥,那年我们全家流亡到关外,我和你们走失后差点死在雪地里。是大师兄把我背出草原的。那一年雪下得那么大,一脚踩下去几乎有及膝深,被冻死的牛羊不知有几多。我的脚被冻得没有知觉了,大师兄就背着我走。可是我们走啊走啊,还是看不到一个人。”
“我说,阿兄,你丢下我自己走吧。要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可以活着走出草原的。大师兄将我往上颠了颠,说,闭嘴,要是还有余力说废话,不如自己下来走路。”
天空是沉沉的铅色,万里飘雪,千里裹银,两个少年绝望地在冰雪间前行,最后终于体力不支一头栽进雪里,被及时赶到的褚云子所救。
“大师兄他救过我两次,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大哥,我绝对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党参一脸要死不活地撇了枸杞一眼,忽然双手抱肩,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吓死我了。要不是自小跟你一个澡盆里洗澡,我都要怀疑你的性别了。你真的是我的弟弟?难道不是妹妹?”
枸杞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使劲往后一勒:“嘿你个党参,我叫你一声哥哥你还喘上了。你刚刚说谁是妹妹呢,嗯?我看你才是女的,一整天娇娇柔柔风吹要倒,走两步就要叫腿疼,姑娘家也没你娇气。”
党参高举双手:“我投降,我投降,你先松手。”
枸杞收了手,将鞋穿上,沉默了一会,才闷闷地说道:“我看过大师兄的梦境。他有心结。要是再被身边亲近的人骗一次,他该有多伤心?”
党参诧异地看向他:“你居然连大师兄的梦境也敢偷窥?”
“你究竟……嗯,在大师兄的梦境里看见什么了?”
枸杞往前跳了两步,回身在哥哥肩上捶了一拳,“子曰,不可说。”
竹舍里。
重韫蹲下身,拂开荨娘额前的发,柔声道:“荨娘乖,不过是噩梦罢了。你不是说自己已经三千多岁了。你都当了那么多年的仙了,还有谁能欺负你呢?”
荨娘怯怯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重韫一刻,忽然展开双臂扑进他怀里。
“帝君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我叫荨娘,荨——娘——。这个名字,还是您当年亲自取的。”
“我不想去浣衣局熏衣,我想一直待在青帝宫里为您捧灯,好吗?好吗?”
重韫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青帝?
他见荨娘眼神清明,瞧着并不像是在做梦,倒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他心念一转,脑海中便飘过一段符文。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三万殄文一入他的身体,他便知该如何使用。于是他闭上双眼,捧起荨娘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两人额头相碰的那一霎那,重韫只觉身体一轻,一点神识有如春风化雨一般融入荨娘的识海里。
宫宇嵯峨,云雾缭缭。
重韫拨开一片繁丽的花海,大步朝前走去。前方是一座三丈高的琴台,白玉长阶的尽头坐落着一座丹漆朱亭,碧色的丝绦垂落,宛如柳绦一般随风飘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