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一一记下后才道:“大师兄你这次下山还是去找那个人吗?”
那个人的名字是整个崂山都忌讳提起的。他不仅是当年杀了杨太师叔祖的人,还是十一年前在昆仑山设计重韫他们的人。虽然重韫后来一路追到兰州将那人杀了,后来却发现那人实际上早已使了金蝉脱壳之计让魂魄离体。
重韫曾经冒险进入地府,并未在轮回榜上见到那人的魂魄,也没找到褚云子的魂魄。
那之后重韫才知张祭酒的魂魄尚在人世。张祭酒修习邪术多年,保不齐躲开了鬼差的耳目附身在生人身上。或许,褚云子的魂魄也在他手里。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重韫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恨一个人,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他虽然默不作声,枸杞却从他僵硬的背影中得到了答案。这么多年来,大师兄一直都不许他们插手报仇的事情。他也曾反抗过,却被大师兄一句质问怼得无言以对。
“当年师父将你们收入崂山门下时,曾经对你们说过什么?”
“我崂山自古是道门清流,一身道术只为匡正震邪,切不可用于寻仇滋衅,歪门邪道!”
“这句话,你们可还记得吗!”
枸杞犹记得当时自己哭着喊道:“那难道就不报仇了吗?难道师父就白死了吗?”
重韫的脸庞在暗影里显出冷毅的线条:“我才是崂山的宗主。我还没有死,报仇的事就轮不到你们头上。”
交代完一应事项,第二日侵晨时分,重韫带着昆仑淬月并一身斗笠蓑衣,谁也未曾惊动便下山去了。等到了渤海边上,一直阴郁的天色终于变得更加晦暗,乌云在海上聚涌,不多时几声惊雷响过,便落下一阵暴雨来。
小白坐在礁石上一动不动,大雨将他的衣服都浸透了。他抹开脸上的水,忽然站起来,冲着海波翻涌的海面大声喊道:“念奴娇,大青鱼,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跟师父一起走了!”
“你听见了没有!我这次一走,你可是大半年都再也见不着我了!”
那年小白潜入渤海龙宫,将困着念奴娇的葫芦偷出来,放出了念奴娇。这一驴一鱼两个都是从小没爹,估计是同病相怜,物伤其类,也不知怎么一番纠缠之后,互相开了情窦,却又因为彼此都懵懂,到了今时都未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重韫看在眼内,也不去点破。他毕竟是个道士,又不是月老。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揠苗助长的。
这念奴娇因着渤海龙王曾经抛弃过她们母女,每年都要挑个时候来找渤海龙王大战三百回合,弄得渤海龙王是苦不堪言,有苦说不出。去找念奴娇的义父洞庭君做说客吧,洞庭君只将两眼朝天一翻,道:“我再怎么着也不是亲爹。你个亲爹都管不了她,我个假爹能行?”
念奴娇是他亲生女儿,打又不能真打,伤了她自己也心疼。
渤海龙王因了这一桩家务官司,暗地里将那对念奴娇透露身世的人臭骂了上万回。按说当年他和念奴娇的母亲也算是和平分手,相忘于江湖了。念奴娇的母亲是只烈性的妖,她因为出身低没能进渤海龙王家门,从此发下誓愿与渤海龙王一刀两断,绝不再有勾连。
因此念奴娇出生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自己女儿生父是谁,甚至不许渤海龙王到嘉陵江看念奴娇一眼。
时间长了,渤海龙王也就熄了认回女儿的心思。
可事实摆在那里,不管渤海龙王再如何解释,他始终是有亏于念奴娇母女的。
小白一连喊了四数声,海面上始终没有半分动静。他泄气地从礁石上跳下来,几步奔回重韫身边,垂头丧气道:“师父咱们走吧,我不跟那只臭鱼道别了,气死她。”
两人御剑而起,一路南下,直奔那传说中的天涯海角——琼岛。
骤雨初歇,阳光重新洒向大地。
崂山的竹林里飘绕着一片濛濛的薄雾,竹林掩映着的道观里传来声声诵经声,一道声音稚嫩,一道声音稚嫩中带着些沙哑低沉,该是少年到了变声之时所致。
丁元修倒捧着一本道德经,一边打哈欠,一边有的没的乱念一气。
明心气得将手中的戒尺在地上拍了两下,叱道:“不对,应该是‘五色令人目盲,五色令人耳聋’,什么‘□□,空即是色’,你又不是和尚!诶我说,你能好好做早课吗?不然等小倭瓜师叔回来了,我就……”
明心话还没能说完,丁元修便“呼”地站起来,双目直愣愣地平视前方。明心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经室对面的那片竹林里,一杆青竹弯弯,折腰垂下。青竹上一人悬空而立,纱衣飘飘,仿若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