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之前就应允过杜姨娘善待楚沨,见婆婆跟夫君都同意,也没有推脱的理由。等杜姨娘过百日时,世子开祠堂把楚沨记在了文夫人的名下。
孟府医许是因为在天花一事上退缩不前以至于心有愧疚,连程仪银子都没要,匆匆告辞回乡了。
世子并不勉强,又请了钱府医。
没过多久,文夫人生下了老四楚澍。
楚澍在娘胎里就闹腾,文夫人几乎是吃了吐吐了吃,一直到七八个月上才能够吃顿饱饭。生下来更能闹,虽然有奶娘哄着,可他偏偏认准了文夫人,每每睡觉都得文夫人亲自搂着拍着,否则便啼哭不止。
文夫人被他缠得白天黑夜不得安睡,时时刻刻都围着这个小祖宗转,自然没有心思想别的。
等到楚澍终于满了周岁,能够让奶娘哄着睡觉,文夫人才歇过口气来,将心思逐渐移到楚溥跟楚渐身上,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都说生过天花的人脸上会坑坑洼洼地有麻子,而楚渐脸上别说麻子,就连普通的黑痣都少见,白净的小脸细嫩光滑。
请钱府医来把脉,钱府医诊看了许久也没说清楚渐到底是出过天花还是没有出过。
鬼使神差地,文夫人想起楚渐从小院出来的那天,杜姨娘躺在床上,盖一床绣着墨竹的石青色薄被,脸很瘦,肚子处却微微鼓着。手臂垂在床边,不知是特意还是无意,那天她穿的小袄袖子很短,露出半条手臂,上面是艳红色的斑疹,一块连着一块。
文夫人咬着唇让贾嬷嬷去查杜姨娘的月事。
原先贴身伺候杜姨娘的丫鬟仍在,说杜姨娘月事不规律,短的时候二十七八天来一回,久的时候隔四十几天也是有的。
孟府医开过几次方子给她调理,但好像并没什么效用。
楚渐出天花的时候,合该杜姨娘来月事,她早就准备好了行经物品,可被天花闹得心慌意乱,竟没留意杜姨娘到底来没来月事。
贾嬷嬷却记得分明,杜姨娘跟楚渐到小院子的时候,是她帮着收拾的东西。杜姨娘只包了四五身换洗衣裳,并没带行经物品。后来丫鬟们往里送过两次衣物,也多是楚渐的小衣。
他们在小院子待了两个月,杜姨娘不可能一次小日子都不来,除非……杜姨娘有孕。
可那阵子,世子得了差事在河南住了将近三个月,杜姨娘哪里来的孩子?
如果是再早得的,文夫人自认并非恶毒的主母,况当时楚家人丁单薄,国公爷便是当年唯一存活的遗腹子,世子也没有兄弟姐妹。
顾老夫人不管对嫡生的孙子还是庶出的孙子都看得跟心肝宝贝似的,也曾数次明里暗里提点文夫人,要是敢对世子的子嗣下手,那她这个正室夫人也别想做了。
有得是人愿意嫁到声名鼎盛的楚家来。
这件事,杜姨娘也知道几分,所以并不存在杜姨娘怕文夫人知道自己有孕从而陷害自己的可能。
文夫人想起了府医。
以往府医诊过脉之后,为稳妥起见都会记下来装订成册以备查看。
钱府医查过记录,府里各人的脉相都齐全,唯独杜姨娘缺了两个月的脉。
可文夫人记得清楚,那阵子自己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孟府医每隔三五天都会给自己诊脉,诊过之后会顺便到跨院给杜姨娘看病。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蹊跷。
文夫人决心弄个清楚明白,遣人到孟府医老家询问,谁知得到的消息却是孟府医回乡不久,有次上山采药不慎掉下山崖,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人已给他立了衣冠冢。
孟府医已死,再没人知道杜姨娘到底有没有孕。
楚渐养病的小院子已烧毁,也没人知道楚渐得的到底是不是天花。
文夫人坚信自己已经查到了事情的真相,就是杜姨娘偷人怀了胎,便暗中勾结孟府医,不知给楚渐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表现出天花的症状。
杜姨娘的肚子瞒不住,她总是要死的,可死前想给自己的孩子谋个前程,便闹了这一出来。这样不守妇道心思恶毒的贱人,文夫人怎么可能让她的孩子养在自己名下,就将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世子,要世子出去楚沨嫡子的名分。
世子觉得文夫人的猜测确实有几分可信,但楚沨尚小,此事跟他毫无干系,既然已经成为嫡子了,再开祠堂记成庶子,于楚沨的名声极为不利。
文夫人却不管,因此与世子争执冷战了两三年。
顾老夫人也是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杜姨娘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一方面又觉得楚沨乖巧懂事,怎么也是自己的亲孙子,不忍心污了他的名声。
最终是国公爷从宁夏回来,看着乱纷纷的家觉得不像话,暗叹一声拍了板,楚沨仍是庶子。
当初立嫡子时,楚沨才四岁并不太懂嫡出的身份对自己有什么意义。
可再开祠堂,楚沨已经七岁,早就开蒙跟着先生读书习字,知道嫡庶有别,更知道自己以后要背负的东西。
从此便郁郁寡欢,每天只窝在自己院子里读书,不到万不得已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楚溥与楚渐都看出楚沨的变化,楚溥虽觉得无奈,却并不敢质疑长辈们的决定,而楚渐跟楚沨向来友善,从而对文夫人极为不满。
他还不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这种不满与疏离让文夫人很无奈。
文夫人明白,在自己为了肚子里的楚澍而放弃楚渐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现在的苦果。不管当时楚渐是真天花也好,假天花也好,总之那两个月是杜姨娘日夜陪着他,熬过了对病魔的恐惧。
尤其杜姨娘临死时营造出自己染了天花的假象,更让楚渐内疚一辈子。
可文夫人能怎么办,对刚八岁的儿子说他父亲的姨娘偷人?
她不是没试过跟楚渐解释,可每次提到杜姨娘,楚渐都会沉着脸恭敬地说要去看书了。
楚溥从小健壮,虽然带他时候累了点,但没费太大心思,楚渐却不同,自幼身体就弱,文夫人花费的心血也最多,而且楚渐也懂事,知道体恤文夫人的不易,因此较之楚溥,文夫人更偏爱楚渐一些。
看着自己挚爱的儿子对自己淡漠疏离,文夫人不免将怨气发作在楚澍身上。
而楚澍随着年纪渐长,越加淘气调皮,偏偏人又极聪明,一早就看出文夫人的偏心眼来。
楚澍皮相好,又喜欢打扮,深衣广袖,执一柄象牙骨折扇,不慌不忙地摇着,“要是换成二哥这样说,娘必然不会动怒了。”
那幅模样有多清俊,说出来的话就有多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