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没有回头,阴影下的手缓缓抬起,放在凄白的月光下,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手,看起来愈发的惨白、瘆人。
他握了握拳,脸上闪过一抹决绝:“含章,本宫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没几天好活了,再不去,就再也去不了了!错失了这次机会,就再也不能手刃仇人,替母后报仇!现在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就只剩下报仇了!
楚衡鲜少在萧睿渊面前自称本宫,而他语气里不易察觉的异样,让萧睿渊蹙起了眉头,他走到楚衡面前,没有错过他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杀气,心头顿时一凉,更多的却是无力:“殿下,不值得,你还有含章!”
那些人,不值得你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不值得你冒险,更不值得你弄脏双手!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你无法手刃仇人,我也会替你和姨母报仇!
楚衡微微一笑,笑容里却透着丝丝缕缕的悲呛:“含章,让那些人逍遥得意了那么多年,表哥已经忍不下去了!表哥临死前,唯一想做的只有亲手为母后、为自己报仇,否则,表哥死都不会瞑目!”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坐在那个位置上,将仇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205章 秋猎(二)
看着一脸决然的楚衡,萧睿渊明白无论怎么劝,都阻止不了他复仇的决心。他更明白,这些年,表哥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多年前就亲手培养的一支暗部,及至如今,实力已经恐怖到令人心惊的地步,就算他采取强硬的手段,也无法阻止表哥对林贵妃、恒王以及林家以及的报复。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秋猎期间,尽力配合表哥的行动,不论对那些人的报复能不能成功,他都要保护好表哥的安全,让他全身而退。
似是看出了萧睿渊的想法,楚衡滚动着轮子来到表弟面前,神情透着一股威严,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这一次,本宫要亲手手刃仇人,含章,不许插手!”
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萧睿渊面无表情的地看着楚衡,不为所动。
楚衡却是打定主意不想这个护着他长大,为他出生入死的表弟插手,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温和下来:“不论成败,事后总有一个人要被推出来承担一切后果!表哥是大楚的太子,父皇就算再恨,也不会对表哥怎么样,最重的惩罚不过是废除表哥的太子之位,幽禁罢了!你却不同,如果你插手其中,父皇定会迫你担下所有的罪责!”
说到这里,楚衡顿了顿,在萧睿渊开口之前,又继续道:“表哥知道你不在乎,可是你能眼睁睁的看着威远侯府百年基业毁于你手?就算你真的不在乎,难道你能忍心让莫姑娘为你伤心难过,或是彻彻底底忘记你,再另嫁他人生儿育女?”
原本面无表情的萧睿渊听到最后一句,眼底闪过犹豫之色。没有哪个男子愿意看到心爱的女子为自己伤心难过,亦不想看到自己被心爱的女子彻彻底底的忘记,甚至跟别的男人成亲生子。
只要一想到今后可能会发生这些事,他的心就揪疼的厉害,对那个尚不存在的男人充满了嫉妒,嫉妒的让他想摧毁一切。可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表哥冒险,甚至失去性命,他也做不到。
看着神色不定的萧睿渊,楚衡眼里闪过浓浓的失落,同时又觉得庆幸。失落的是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终于有了心仪的姑娘,他不再是最重要的人;庆幸的是有这么一个姑娘,能让表弟有所顾忌,终于肯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变得有了人气。
这种纠结、复杂的心情,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楚衡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心情,他却很满足。
虽然早已娶妻,甚至还有侧妃美妾,但是他这副破败的身子别说有孩子,就算行房也是奢望。他注定享受不到人伦的快乐,可是这个被他视作亲弟弟的表弟,可以带着他的那份缺憾,娶妻生子,尽享天伦。
尽管那位姑娘配不上表弟,可是她于表弟有救命之恩,亦帮过自己,他时日无多,没有时间为表弟挑选一名合适的妻子,但愿表弟的选择没有错。
萧睿渊不知道楚衡此时的想法,但是他能从表哥的溢满温情的眼神里,看出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心和渴盼。他不知道表哥在渴盼什么,但是这样的眼神,让他根本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楚衡只当他答应了,不再插手报仇一事,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神情意外的轻松了许多。
二人聊了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不等他们喊进,颜君煜就推开虚掩着的们,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将拎着的包袱直接塞到了萧睿渊的怀里,羡慕嫉妒恨的说道:“有人让爷给你这家伙带的,哼,没有下次!”
颜君煜到达柳杨村没多久,萧睿渊就收到了消息,此时一听着他酸溜溜的语气,就知道了包袱的来历,冷峻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笑意。
“啧啧,瞧瞧这副痴汉的蠢样儿,晃的爷眼睛都瞎了,出息!”颜君煜斜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摇着玉骨扇,眉宇间充满了不屑,可是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郁闷,却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睿渊淡淡的瞥了颜君煜一眼,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包裹上。等他打开包裹,看到小儿手臂粗的人参时,嘴角的笑意僵了僵,下意识的看了楚衡一眼,见表哥含笑的催促着,他压下了心头那股闷痛,拿起装有特效三七粉的药瓶。
打开药瓶,嗅着里面并不陌生的味道,萧睿渊挑了挑眉,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普通的三七粉。只是现在没有人受伤流血,总不能故意给自己一刀试试药效,他便塞上瓶塞放好,目光投向了鼓鼓囊囊的水囊。
水囊里装的是什么水,萧睿渊亦猜的到,不免被莫颜的那份用心所感动,心头的那份压抑已久的思念又加深了许多,只恨不得立即奔往柳杨村,亲眼见见她,抱抱她才好。
未免被不怀好意的人察觉到,两个人已有三个多月不曾见面。即便时不时的有暗卫来回传信,终究比不得亲眼见一见。
哪怕那份思念再怎么炽烈,可是为了心爱的人的安危,萧睿渊也只能压抑着那股冲动,继续忍耐下去。实在是想的狠了,他就跃上屋顶,遥遥的看着柳杨村的方向,想着心爱的人在做什么,有没有也在想他。好几回,漫长的一夜,就这样在屋顶上度过了。
见萧睿渊盯着水囊发呆,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颜君煜看的心里愈发的不痛快,冲过来将包袱系的严严实实,挑衅的说道:“以往每次狩猎比赛,爷最后总是输给你,这一次,如果爷赢了,你就答应爷一件事,如何?”
萧睿渊看着一脸坏笑的颜君煜,冷冰冰的吐出三个字:“不如何!”似是担心某人歪缠,他想了想,难得的解释道:“这次秋猎表哥亦会前去,我要随身保护,不会参与狩猎大比!”
“什么?你说什么?表哥也要参加?”颜君煜大惊失色,瞬间忘了比赛的事,立马瞪向乐楚衡。
颜君煜鲜少上早朝,又有好些时日没有来过景山别院,楚衡去围场一事又是突然决定的,因此,他没来得及知道楚衡将会参与秋猎一事。
“怀熙不必惊讶,表哥只是去看看,不会有事的!”楚衡淡笑着说道,他同样不想这个关系虽然隔了一辈,但是他同样珍惜的表弟担忧,也不想他掺和进来,便隐瞒了自己的计划:“表哥时日无多,在余下的这些时日,希望能体验先前不曾体验过的事,也不枉表哥来这世上一遭!”
颜君煜闻言,心里一片涩然:“表哥……”
他天性放浪爱自由,能够体会到被禁锢的痛苦。表哥早年虽然能下地走动,却因身子虚弱,随时有性命危险而被禁锢在冰冷的皇宫里,等表哥大婚住进了太子府,腿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坐在轮椅上,一日日等着那个渺茫的希望,及至今日彻底绝望。
尽管预料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想到这一天真的就要到来,颜君煜的心里就压抑的难受,他紧紧地攥着拳头,那股深深地无力感几乎击溃了他。
三人相顾无言,书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静起来。没过多久,萧睿渊跟颜君煜一同出了书房,在彼此不知道的时候,暗中给各自的人发布了一系列秘密指令……
八月十六,风朗气清,万里无云,正是行路的好日子。
从大楚太祖皇帝时期,秋猎就成了惯例,只不过从最初的一年一次,变成了现在的三年一次。最初的秋猎,只有皇帝率领整个皇室、世家贵族以及少数的亲信大臣前往皇家围场,进行围猎。
这个惯例很快就流传到了民间,起先是不少富贵的人家效仿皇室,每过中元节,就邀请亲朋好友结伴前往附近的山峦,策马行猎,一为乐趣,二为炫技。
后来,就是平民百姓,也开始纷纷效仿,如果附近没有山峦,没有野物,他们便会拿着鱼竿到池塘或湖畔垂钓。秋季正是鱼虾肥美的时候,即便蹲守一日,只钓到一条肥鱼也是极为有趣的事。
因此,三年一度的秋猎算是整个大楚的盛事。
皇家出行的气派自不必说,数不清的华盖车辇连绵十数里,紧随其后的是京城的豪门世家、朝中重臣的车架。这些人不仅能随圣驾秋猎,还能带着家人,如此一来,整个秋猎的队伍愈发浩大,排起了长龙。
哒哒的马蹄声随风而扬,打破了秋日原野的宁静,道路两旁,手执长矛,威风凛凛的御林军,警惕的留意着四下的动静,以免有心怀叵测之人冲撞了圣驾。
皇家围场位于京城一百里外的凤凰山,需要四到五个时辰才能到。每辆马车上都备着充足的水和食物,中途原本不需要刻意停下来休息,只是人有三急,通常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停下来予以方便,顺便停下来稍作休息。
这次又多了一位身份尊贵,却体弱多病的太子,惠安帝不仅亲自下口谕延长了休息的时间,甚至派亲信的太监询问太子能否适应,有无不妥,这一举动,不禁让其他的王爷皇子嫉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