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聪慧人,难得的明眼人!
就连他这个帝王,对于昨夜的刺杀,也不过以为,是宇泓墨临江仙的设计,让宇泓哲声势大跌,名誉损毁,太后和叶氏看着,以为宇泓哲继位希望渺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要一举刺杀他和宇泓墨,然后挟叶氏声威,拥簇宇泓哲继位。而根本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关窍,太后应该并不希望自己这个皇帝遇刺身亡。
的确,派刺客来刺杀他这个皇帝,的确不符合太后一向谨慎缜密的个性。
宇泓哲的确因为临江仙的事情声势大跌,名誉毁损,但相比之下,宇泓墨的名声更是从开始就没好过,恣肆妄为,甚至残暴不仁,相比之下,只是失德的宇泓哲还算好些,大有弥补的余地,太后不应该这么孤注一掷才对。
皇帝心中已经有了谋划,却不表露,反而向裴元歌道:“继续。”
他很想听听,这个裴元歌,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令他震惊的分析,献出怎样巧妙的计策?
“荆国死士刺杀皇上,小女不知是有人主使,还是荆国方面的自作主张。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小女可以向太后进言,提点清楚其中的诀窍,让太后认为,这是皇后一手策划的,目的是想摆脱太后的桎梏,取代太后在后宫的位置。是人都有私心,拥有过权势的人更加不甘心失去,就算太后再怎么顾全大局,当皇后想要威胁她的地位时,也绝对会起厌憎恼怒之心。”裴元歌继续道,“当然,太后谨慎细致,就算有猜疑之心,也未必会就此论断,而是会观察皇后的举止言行,来证明自己的推测和猜疑。这时候,就是在皇后那边设计安排的时候了。”
皇帝点头,裴元歌对太后的了解很深:“那么,要如何令皇后言行出差错,让太后疑心呢?”
“这个关键,”裴元歌沉默了会儿,道,“在小女身上。”
皇帝又皱起眉头:“怎么说?”
“皇后今日想要小女去对付赵婕妤,却被太后拒绝,皇后心中必然恼怒,而且会产生疑虑,因为在皇后看来,小女无非就是一枚棋子,想要为叶氏所用,落个把柄在手里实在很正常,为何太后却要拒绝?”裴元歌沉声道,“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皇后说,太后垂爱小女,是因为太后对皇后感到失望,有心想要废掉这个皇后,以小女取而代之,因为不愿意落下这样的把柄在皇后手里。皇上不妨猜测下,皇后会不会相信?”
“皇后知道太后对她很不满,很失望,又因为今天的事情有猜疑,如果是她亲信的人提出这种可能,未必不会相信。”皇帝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若再加上,你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暗示,谋算,她想不相信都难。如果她认定太后有这样的心思,必生嫌隙,言行举止间就会有漏洞,而且,她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想要除掉你。而这样的行为,落在疑心皇后要取而代之的太后眼里,也会加重太后的疑心,更相信皇后怀有异心。皇后越对付你,太后就越疑心,进而越维护你;而这份维护看在皇后的眼里,则更让她认为自己的猜测无误。”
裴元歌恭声道:“皇上圣明。”
叶氏在后宫有着两位至高无上的女性,一位皇后,一位太后。若皇后精明能干,能清楚地审度大局;太后心思宽容,不恋栈权势,或许还没什么。但现在的皇后却偏偏心思愚钝,却又爱掐尖要强,这样的性子,明明占据着皇后之位,有统御六宫之名,却处处受制于太后,岂能无怨?太后位高权重之人,岂能甘心将权势双手奉送给她认为愚钝不可救药的皇后?
一山不容二虎,叶氏在后宫的双重保障,看似最强大的地方,却偏偏是他们的弱点。
太后所依仗的,正是叶氏,叶氏的弱点,就是太后的弱点!
“你话都提示到这份上,朕若还猜想不到,那就不是圣明不声明的问题,而是愚钝不愚钝的问题了!”皇帝嘴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语调中竟似有着淡淡的调侃,“若是寻常不满,皇后和太后还能忍耐,但若威胁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就难免会心生杀意,再从中挑拨离间,想要她们反目也并非不可能,是不是?”
“是!”裴元歌点头道,“不过,小女并非要让她们反目,小女只要太后对皇后起了猜疑之心,不再像以前那般全心全意地助她维护皇后的地位和威严就够了。”
听她话语的意思,似乎还有后招?
皇帝越发好奇,凝视着裴元歌,道:“继续讲。”
“太后是十分机敏的人,想要单凭挑拨离间就让她跟皇后内斗,希望不大,而且也有被看穿的危险。小女的目的,只想让太后对皇后心生嫌隙。”裴元歌眸眼微垂,于静默中闪过一抹锐色,道,“皇后若信了那些话,就绝不会放过小女。但是,碍于太后,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小女,多半会用栽赃嫁祸的法子,而为了能够置小女于死地,那场事端的罪责就绝不会小,如果届时小女能够洗脱清白,想办法揭发事情的真相,那么这些罪责转而会落在皇后身上。倘若那时候太后对皇后恼怒正盛,心生猜疑,皇上又有足够的理由,那么无论是削减皇后的权势,甚至更严重的责罚,想必太后也不会因此恼了皇上。若太后不发异议,对于叶氏,皇上也可以交代。”
她没有说的是,如果皇后被责罚削权,甚至打入冷宫乃至被废,对叶家绝对是沉重的打击。
而皇后的遭遇,自然也会影响到宇泓哲的声势。
宇泓哲原本就因为临江仙的事情备受打击,若再被皇后牵连,声势地位更落下风,这对叶氏的打击,比皇后更甚。
皇帝眼眸中光芒更盛,越发专注地凝视着裴元歌。
裴元歌没有说出的后续影响,他当然能够想到,这对叶氏的确是沉重已极的打击,而最妙的是,这整件事中,他最多只是加以引导点拨,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皇后自己的谋算,即使以太后的机敏,也会觉得整件事都是皇后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更猜想不到,这一切原本是别人的算计,原是他这个皇帝在削减叶氏的力量,在一步一步地对付她……
这个办法,真是巧妙得无以复加!
“这件事,朕几乎不需要担当任何风险,却能获得极大的利益,说实话,朕很心动。”皇帝看着裴元歌,眼眸中闪过一抹迷茫,转瞬即逝,旋即成为威严十足的锐芒,“但是朕不明白,这个计策对朕来说的确巧妙,但是你会成为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阴谋诡计接踵而至,稍不谨慎,就可能被皇后算计,真的万劫不复。你向朕献出这样的计谋,却将你自己置身最大的险境,裴元歌,你想要得到什么?”
裴元歌心头一跳:“小女——”
“不要说是因为对朕的忠诚,抑或为国,朕不相信!”皇帝迅速地截断了她的话,“反正你是知道朕早晚会对付太后的,又何必拿你的性命做饵,这般急切地要削弱叶氏?”
皇帝素来沉默寡言,威严,给人的压迫感十足,但这样的尖锐直白却还是很少有。
面对着大夏王朝的九五之尊,生杀予夺在握的帝王,裴元歌心中不得不打鼓,仔细思索了许久,道:“小女不想成为太后的傀儡棋子,所以才会卷入这些是非。太后虽然有意操控小女,但如今还是以利诱和攻心为主,暂时不会危及小女性命,但皇后娘娘不同。皇后娘娘视小女如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没有小女所献的计策,仍然会想要除掉小女。既然如此,小女与其被动地等待皇后出招,倒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若此次的计谋能够成功,皇后权势必有减弱,那么,小女就多了一份安全。”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有着另外的原因,但是此时的她并未察觉。
这番话绝对也是僭越的,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皇帝眼眸沉沉地盯着她:“无论是谁,只要想要对付你,你都会拼尽全力去反击,谋划,算计,直到对方落马,是吗?即使那个人是皇后,太后,也一样?”
裴元歌心头一沉,或许皇帝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若那人是皇帝,她是否也会不择手段的对付他?
大夏提倡三纲五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她这般,皇后想要谋害她,她就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折损皇后的实力,甚至扳倒皇后。这种反叛和抗逆,在习惯了别人的服从和柔顺的皇帝眼中,是否是大逆不道的隐患?或许应该先除之而后快?
裴元歌突然有些后悔,她只想到这个计谋对皇帝来说有利无害,所以才敢说出这番话,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计谋在皇帝心中,或许会引申到他自己的身上,将其视为对皇权的挑战和威胁,进而对她心生忌惮,乃至杀意……
额头汗意涔涔而出,心砰砰直跳。
许久之后,裴元歌抬起头来,迎上皇帝审视的眼眸,沉声道:“皇上,小女素来不愿与人为敌,即使偶有冲突,小女也会尽力容忍,化解,但人皆有气性,对生命皆有留恋,小女一再容忍,避让,最后却仍难逃他人的杀意,难道小女就应该伸出脖颈,任人屠杀吗?小女无甚野心,素来谨守本分,若非被逼迫至深,无路可退,又何至于如此?”
闻言,皇帝心头微微一动,原本的阴霾渐渐散去,低语道:“你说得没错,人皆有气性,若非逼迫至深,无路可退,又何至于如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习惯别人口称万岁,万死不辞,心中却另有肚肠,倒是听了你这番由衷之言,让朕深有感触。这天底下,敢对朕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虽然朕的身边有着无数的人,却总是觉得只是孤身一人……”
他的眼神微微迷茫,虽然落在裴元歌脸上,却似乎透过她,看到了遥远虚空中的谁。
这份容貌,这份气性,实在很像阿芫……
“裴元歌,你对朕,以后能永远说真话吗?”
饶是裴元歌再冷静沉着,也听出了皇帝这句话中的别样的意味,原本才刚刚消退的冷汗,再度冒了出来,而且比先前更甚。天,那个跟她长相相似,跟皇上关系匪浅的人,不会是皇上的宠妃或者意中人之类的吧?皇上不会把她当做那个人的替身吧?
明摆着这时候皇帝是一时的神迷,才会说出这种话,但这话根本没法接,永远对皇上说真话,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但违逆皇帝的意思,很难保不会激怒皇帝,对她现在的处境更不利;若是答应了,再阳奉阴违,且不说她有没有本事瞒过精明深沉的皇上,单这时候对皇上许下这种承诺,已经一百二十个不妥了。
心念电转间,裴元歌咬咬牙,浅浅微笑道:“皇上,小女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兴趣听?”现在只能旁敲侧击,想办法既能委婉的表明拒绝的意思,又不至于激怒皇上。
“哦?”皇帝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121章 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