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愣了一愣才醒悟过来,姬深这是召见牧齐时准许自己在场,顿时大喜,由衷的谢了恩,又赶紧伸手抚了抚鬓角,心想前朝到宣室也不知道要多久,自己如今再去梳洗一番可来得及……见她动作,姬深已经知她打算,笑着放开手道:“回风荷院许是不及,你且去朕寝殿收拾下,朕在西暖阁里等你。”
“奴婢谢陛下大恩!”牧碧微自然不会推辞,当下深深一礼,这才含羞带怯的退了下去。
姬深的寝殿里头虽无胭脂水粉等物,但铜镜发梳却不少,牧碧微对着镜子理平鬓发,仔细端详并无不妥之处,又整好裙角,却蹙起了眉——她因为姬深就爱看她姿态娇弱、素仪楚楚,所以打扮也是刻意的简素,钗环更少,这也是受了身份的限制,但这么走出去,姬深倒是欣赏了,恐怕牧齐却会担心。
然姬深虽然喜好美色,却多半是宿到了各宫,这宣室寝殿,可没什么脂粉用。
牧碧微权衡了片刻也只得叹了口气,不忘记把浸过姜汁的帕子换成一方常用的,这才出了寝殿。
外头一个小内侍仿佛正等着,见了她出来忙笑着上前行礼道:“牧青衣,奴婢领你去往西暖阁?”
“有劳小公公了。”牧碧微笑着从袖子里摸了个荷包给他,那小内侍赶紧推辞道:“上回奴婢不过送了些梅花到风荷院,那边伺候青衣的叠翠姐姐就给了奴婢赏,如今奴婢才带这么点儿路,如何还敢接?”
牧碧微闻言打量了他几眼,笑着道:“叠翠如今已改名为挽袂——原来是卓小公公,这荷包里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是闲时一杯茶水罢了,又何必见外?”说着拿了他的手塞进去,卓衡见她执意要给,这才接了,越发殷勤道:“原来青衣与那位姐姐另赐了名了,是奴婢糊涂叫差了,青衣言重,奴婢哪里敢当一句公公?青衣唤奴婢贱名卓衡便可!”
话是这么说,卓衡却显然是很欣喜于牧碧微竟记得自己的名字。
“卓小公公能在宣室殿里当差,称一句公公也是迟早的事儿。”因四周之人离得不近,牧碧微也乐得说些虚无飘渺又仿佛话中有话的,果然卓衡眼睛一亮,虽然嘴上继续谦逊着,态度却更殷勤了。
如此到了西暖阁前,门口守了两个内侍,见卓衡引着牧碧微来了,其中一个便道:“青衣来的正好,牧尹怕是快到了,陛下让青衣进去侍奉茶水。”
牧碧微道了谢,又与了他们荷包,这才进得阁中去。
宣室殿的西暖阁与祈年殿的暖阁形制仿佛,只不过因是帝王居处,宽敞高大了许多,内中陈设华美,器物不似祈年殿那样精致,却极为大气。
牧碧微绕过了山川万里的屏风,进到阁内,姬深已经坐了上首,阮文仪侍立在旁,背后是一张太平有象的立屏,不远处鎏金宫阙制香炉中青烟袅袅,正烧着龙涎香。
见到牧碧微进来,姬深便吩咐阮文仪:“贵嫔今儿受了惊,你去择两柄安神的如意亲自送过去。”
待阮文仪被打发了出去,牧碧微自然占据了先前的位置,目光一扫,见姬深手边已经有了一盏茶,抿嘴笑道:“外头的人告诉奴婢,陛下要奴婢来奉茶,不想阮大监早已想到了。”
她这么说自然是有意无意间体现出阮文仪的争宠之意来,不想姬深却道:“朕这茶是锡奴里的,这么说是因为母后重规矩,你如今没有妃嫔之位行事未免不便,朕要你在这里伺候总要有个理由,免得母后不允你半个月后与家人相见,再者,一会牧齐来了,旁的话不便说,你也好亲手斟盏茶与他,也算是尽孝了。”
他这样体贴,牧碧微自然又是忙不迭的一番谢恩,才擦好眼角,守着门的内侍却进来了一个禀告,牧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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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也有好处的
宠妃耐久没掉光前最好哄了……
第一百十九章 求退
姬深闻言,自然吩咐立传。
那内侍退了出去,不多时,顾长福引了牧齐进来,还没俯身行下礼去,姬深与牧碧微都是大吃一惊——牧齐的年纪,比之先帝睿宗要少了许多,如今还不到天命,因继承先人遗志,幼习弓马的缘故,本就不显老,在满朝文武里头也算是风仪出众之人,却不想如今这一照面,却见他生生似老去了十余岁光景!
牧碧微只觉得鼻头一酸,不看也晓得眼眶必是又红了。
姬深也是吃惊的免了礼,又见牧齐形容憔悴,赶紧赐了座,这才问道:“数日不见,牧卿如何弄成了这个样子?”
“回陛下,臣有罪,臣心下难安。”牧齐勉强提声回答,分明中气不足,道,“当初臣失雪蓝关,得陛下天恩饶恕,又封臣为清都重郡之尹,臣铭感五内,越发愧疚,以至于夜夜梦回雪蓝关中生灵涂炭,叱臣无能,这段时间以来,臣辗转难眠,饮食不进……”
姬深皱眉道:“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牧卿之过,朕已罚了,又何必如此自责?”
牧碧微在旁咬着唇不语,只听牧齐叹了口气,复拱手道:“不止如此——陛下,臣今日壮胆求见,乃是因为昨日梦见了先人。”
“牧卿若是觉得清都郡之事一时难以上手,朕便命吏部免了今年考核如何?”姬深究竟是帝王,见牧齐连先人都抬了出来,对他的来意,也猜测到了几分,他对牧齐其实没有什么恶感,毕竟牧齐多年前就自请驻边,除了幼时偶然见过几面外,最近一次见面也是先帝驾崩、牧齐回邺都吊唁了,那一回牧齐因挂心雪蓝关,来去匆匆,面圣时也只是照例向新帝表了一回忠心。
比起近在眼前又受先帝睿宗托孤的左右丞相并朝中谏臣,牧齐因离得远,又是武将,对姬深从来就没有过逆耳之言,姬深从前要杀他,也是因为何氏的缘故,如今牧碧微成了新宠,姬深当然爱屋及乌——何况吏部考核这等事情在姬深眼里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清都郡乃京畿重镇,向来治理得不错,牧齐就算什么都不懂,照着前任的例子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不想牧齐听了姬深的话却摇头道:“臣谢陛下体谅,只是清都郡之治早有旧制,前任郡尹离任前留下来许多心得,臣虽不才,倒也不敢有负圣恩!实乃臣在梦中受先人叱责,挂心雪蓝关!”
牧碧微听得心急,本以为牧齐是为了牧碧川的婚事而来,心里还存了些指望,不想牧齐却似有辞官或自请继续驻边之意?无论是哪一种,牧碧微心下都不太赞同,牧家本就人丁单薄,牧碧城年幼,至今还在家中读书习武,入仕还要等候机会,牧碧川尚未成婚,即使如今与何家三娘子定了亲,婚后也需要扶持些时候,如今牧家可全靠牧齐支持在这里!
牧齐辞官也好,继续离开邺都也好,都会使牧碧川在邺都陷入一种无人可依的景遇,尤其牧碧川的岳家还需要依靠牧家!
纵然从前牧齐是把牧碧川带在雪蓝关的,但经历了雪蓝关破过一次后,别说沈太君定然不能再放心,就是牧碧微自己,也宁愿这个唯一的同母兄长在邺都官场苦熬,总好过边关刀剑无眼!
当然以她如今的得宠,想必还能够为牧碧川说上几句话,至少吏部考核那里若想为难牧碧川,她是能够缓颊一二的,可就是孙氏那等国色也还担心年华老去的一日呢,自古以来,能够一辈子得宠的妃子有几个?
姬深也听出牧齐请辞清都郡尹的心意非常坚定,惊讶道:“牧卿究竟有何打算?”
牧齐毫不迟疑的离席而起,跪下道:“臣请陛下准臣辞去清都郡尹一职,再赴雪蓝关!臣自知前次失关之罪,虽得陛下原宥,究竟重罪难赎,因而不敢再复为将,愿以一介小卒前去戍边!臣虽自幼失怙,然不敢或忘先人之志,弓马武艺还有些,即便战死关前,亦是死得其所了!”
“朕闻牧卿近日即将为长子聘下新妇,忽然进宫来请求复回雪蓝关,莫非与此事有关?”姬深沉吟片刻,反问道。
牧齐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牧碧川娶妻的事情都已经捅到了御前,然而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传了这个话,谨慎道:“回陛下,此乃臣夜之所梦,因而前来请求陛下准许,与小儿娶妇却无关系。”
姬深不悦道:“纵然如此,卿将娶妇,方才牧青衣还说牧家近来必定忙碌,连朕想召女眷进宫来陪伴青衣片刻都辞了,卿何以还要在这眼节骨上离开邺都?”
“这……臣……”牧齐没想到牧碧微先前的话这会儿竟拆了他的台,顿时嗫喏难言。
“牧卿究竟为何不肯继续就任清都郡尹?”姬深是个不勤政的主儿,但身为帝王对自己的帝位安稳究竟不能不上心,这也是他虽然当面背后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蒋贼、计贼,却还是没真正动这两人的缘故,毕竟姬深自己也知道,若无左右丞相替自己打理朝政,他想整日里取乐不问朝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蒋遥和计兼然乃睿宗临终托孤重臣,在高祖时也得过赞誉的,除了每每进谏让姬深厌烦,在忠诚上面,姬深还是颇为相信的。
最重要的是,蒋、计两家虽然也是邺都大族,然与高祖以来三朝后宫都没什么关系,当初睿宗托孤,因姬深年幼,自然要考虑到外戚之势,所以曲家、高家双双第一个出局,甚至与这两家近年来有姻亲的沈、徐、崔都无人入选,惟独蒋遥和计兼然被睿宗殷切托付。
因睿宗病得急,那时候牧齐还在飞驰还都的路上,睿宗对这个不慕邺都繁华,自请为国驻边的伴读还是非常信任的,再加上牧齐正当壮年,在姬深面前也说过几句好话。
因而这会牧齐一味请辞,姬深自然想到了他是不是在清都郡受到了什么为难,不只是他,牧碧微也是这么想的,正竖着耳朵听下文,心道不论是谁这般落井下石,若有机会非在姬深跟前好好告上一状不可!
谁想牧齐还是摇头道:“臣久在雪蓝关,此次因丢关失土,若不能够一洗前耻,此生至死也难瞑目,求陛下恩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去意的坚决任谁都能看出来了,姬深兀自不信道:“牧卿任职清都郡乃朕钦命,若有谁敢私下为难牧卿,便是与朕作对!如今阁中并无旁人,惟朕与卿嫡亲骨血,卿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