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怕她拉到姬深,忙笑骂道:“玉桐快住了手,雷大监说你似你父皇幼时,你可不许丢你父皇的脸——你手里有梳子么?尽孝哪里是这么尽的?”
姬深听了这话便知道与自己头发有关,回头看去恰被拉了一把,吃痛之下不觉唔了一声,见状牧碧微忙把西平接了过来,又低声哄她放了手,那边雷墨也赶紧上前替姬深理好发,正了冠冕。
见姬深满上没什么怒色,但到底有些不豫,牧碧微忙搂着西平解释道:“陛下莫要生气,玉桐却是才得了陛下的恩典想替陛下尽一尽心意呢,也是妾身没与她说清楚,先前妾身教导她孝义,后来挽袂替妾身绾发时,玉桐就在旁边拿着梳子要替妾身梳发,妾身每次都夸奖她孝顺,不想方才妾身叫她须得不忘帝父之恩,她手中无梳倒是以指为齿自以为替陛下尽孝来着。”
“不过是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玉桐也是一片孝心。”姬深原本觉得有些扫兴,听牧碧微这么说了才转嗔为喜,又见西平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觉得自己错怪了女儿,眼神又重新温和了起来,伸手再抱过西平,兴头上来了便随口吩咐雷墨,“西平公主年纪虽幼,却孝心可嘉,特赐云霞瑞锦十匹,笔墨两套,再开内库取一套琥珀首饰出来,着内司改制了送来。”
牧碧微对姬深这样的赏赐那是从来不拒绝的,当下提醒西平谢了恩,不待姬深接下来说话便笑吟吟的道:“妾身也代玉桐谢陛下厚爱呢,只是方才妾身才给玉桐寻了个注入热水会动的瓷瓶并一只暖玉蝉过来,玉桐还没接到手里就问妹妹也有没有,听妾身说右昭仪那边仿佛没去内司要,当时就要妾身先送给妹妹呢!”
说到这里西平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只当牧碧微真要把东西送给新泰公主,她比新泰也就大上几个时辰,因着两人母妃的缘故,面都没见过几次,见了面也是一群人簇拥着都怕吃了对方的亏,要说姐妹情份,这才三岁大的孩子还真不太懂,那瓷瓶与玉蝉都是她所喜欢的,一时间急的满面通红,也多亏穆幼娘怕她究竟不是牧碧微的亲生骨肉,若是不够乖巧,等牧碧微有了亲生骨肉之后难免对她疏忽,所以背着人没少提点她不要反驳牧碧微的话,这才没敢出声反对。
牧碧微瞥了她一眼,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抿嘴笑道:“玉桐究竟年纪小,这事儿被妾身说了出来竟害羞成这个样子!”
姬深低头一看,果然见西平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很是委屈、小脸通红的看着牧碧微,仿佛急得不行一样,不由哈哈一笑,欣慰道:“玉桐到底是长姐,这么小的年纪就有长姐之风了!”
又夸牧碧微,“究竟是微娘教的好!”
“妾身哪里敢居功?”牧碧微眼波一转,嫣然笑道,“这都是陛下承天之运,玉桐乃帝之血脉,自然天赋聪颖,远较寻常孩童懂事。”
西平听到这里不再讨论那瓷瓶与玉蝉了才松了口气,就听牧碧微复提起道:“那瓷瓶与玉蝉不过是内司里寻出来的玩件,想着他们还有多的,方才妾身是告诉她等下就打发了人到安福宫去问过了新泰公主可是喜欢,若是喜欢便使人再送套一样的去,玉桐才接了下来。”
说到这里,牧碧微含笑道,“所以,陛下这回给玉桐的赏赐……”
西平只要不把她已经看中的东西拿走就好,对牧碧微这句话倒没什么反应,姬深倒是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微娘是怕给了西平赏赐却不给新泰,叫西平心下不安?这有何难?”
便吩咐雷墨照样备一份送到祈年殿去,又叫他让送过去的人说清楚是西平公主代求到的,牧碧微趁他这么吩咐时敛住唇角得意的笑容——上次姬深赏赐新泰公主,孙氏可没做这个好人,到底还是有了西平一份,这一回西平得赏,新泰哪里会少了?
姬深如今就这么两个女儿,又是一般的年岁,两人都提前晋了公主不说,右昭仪孙氏与宣徽牧碧微,都是入宫以来宠爱不断的妃子,他又不缺那么点赏赐,自然不会忘记哪一个。
牧碧微这么横插一脚,无非是借着送东西的人的话叫孙氏心里也不痛快下,以报当时孙氏拿话挤兑自己只好提前教导西平的旧帐罢了。
这一手虽然意义不大,但孙氏虽然出身低微,却因天赐倾城,一向自视极高,她不顾新泰公主年纪尚小就一个劲的教新泰习字绣花,除了以此固宠,还有就是当真想把新泰教的人见人夸——这也是孙氏因为出身的缘故没少被后妃及前朝诋毁攻击落下来的心病,所以她不但自己处处不甘落于人后,连女儿也一样。
原本她所出的新泰公主才应该是长女,不想高太后忽然出手,她早产不说,还晚了姜氏几个时辰叫新泰成了次女,孙氏因此很是耿耿于怀,她和牧碧微本就有旧怨,在牧碧微抚养西平后怨怼更深了,两边先前斗来斗去,如今两位公主长到了可以学东西的时候,孙氏当然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揠苗助长了。
牧碧微对这种比来比去压根就不屑一顾,她与孙氏出身不同,牧家算不得积年世家好歹也是数代为官作宦,她又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元配嫡女,就冲着这个出身,随便露几手也有人称赞不已,孙氏贫家之女,在这个士庶分明的时代,就是有真本事在世家女跟前也得低一头。
两人各自教女,路线自然不同。
牧碧微见姬深果然爽快答应了,心里想了想孙氏听到送东西来的人强调是西平公主给新泰公主求去的赏赐,以孙氏在生产时逃出生天又晋为右昭仪以来一贯的心高气傲,那脸色……
她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含笑问道:“陛下这几日不是都在宣室殿里和聂舍人处理朝政么?怎么这会就过来了?”
——聂元生是姬深亲政之后头一个要提拔为重臣的,然他实在太过年轻,加上先前顺着姬深的做派,叫前朝下了死劲反对,姬深究竟才掌政,无奈之下只得提了牧齐为尚书令,使楼万古为右相——至于左相,蒋、计执政多年,能够一时间接下此任的还真没几个,这几个又都是出身曲、高,姬深虽然贪乐,但对先帝临终前的叮嘱还是记得很牢固的。
高家已经出了一位太后,曲家差点就出了皇后,这两家本就根深蒂固又势大,而且还都出过一堆将领,对邺城军、飞鹤卫皆是十分熟悉,先帝睿宗临终前可是殷切叮嘱过了这两人家不能为相的。
姬深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使他们为相,实际上曲家高家也早有这个觉悟,如今梁朝开国不过三十几年,他们也已经站在了仅次于皇室的位置,虽然姬深算不得明君,可梁朝根基仍旧坚固,想谋朝篡位可没那么容易,两家在姬深意思意思、试探更多的询问里都是坚辞不肯就任。
那一个楼万古任右相还是宣宁长公主进宫,寻了姬深直截了当的表示想给楼万古攒点儿家声——到底做过右相比没做过好听,梁朝如今又没什么仗打,雪蓝关之外的失地一时间也没能力收回,楼万古这个将军做的实在憋屈。
当然楼万古的能力资历做丞相是不够格的,宣宁长公主也是看到如今姬深没什么人可用,与姬深说开了,趁着姬深还没寻到合适的人叫楼万古出来充个数,这样将来姬深寻到合适的人选后,楼万古再寻个借口辞位——姬深就有理由给他提爵,嗯,攒点家声是委婉的说法,宣宁长公主真正的目的自然是提爵。
姬深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自己这个阿姐的要求,所以左相还由蒋、计里头年轻几岁的计兼然任着,楼万古不过挂个名。
在这种情况下,姬深便给聂元生调了一职,从从六品上的给事黄门侍郎晋为正六品上中书舍人,如此不过晋了半级,朝中却是无话可说——给事黄门侍郎是司传递诏命,中书舍人却是代拟诏命与将奏章分类或先行阅览,虽然只是半级的晋升,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若不是姬深早就打算在自己亲政后便大力提拔聂元生,所以当初就给他挂了个给侍黄门侍郎的头衔,这个职位早就给他了,相比之下,中书舍人不只比黄门侍郎高半级,身份也要清贵些。
听了牧碧微的话,姬深面上的笑意却是一窒……
第五章 沈环
“龚氏小产了。”姬深有些无精打采的道,“朕方才本想到景福宫去看看,可想到上次锦娘小产哭的那模样,这一回虽然不是她自己没了孩子,恐怕也不好过,朕怕去了她更伤心,因此过来看看玉桐。”
牧碧微面上露出一丝讶色,惊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随即又是一叹,“唉,陛下还请节哀,陛下春秋正盛,皇嗣总会有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姬深果然无情得紧,何氏这一年来折了容色,如今姬深连好容易诊出的一个男嗣也没了都懒得过去探望,龚氏小产虽然与何氏脱不了关系,但何氏心中未必不心疼这么一个难得的皇子,却不想姬深如今连看都不去看她了,这会还不知道在定兴殿里怎么个难过法呢!
“朕在想着母后当初说的话倒也有理。”姬深语气萧索,但也只是萧索,道,“这两年来谢氏、锦娘、龚氏都有过身孕,只奈何都没能够生下来,其中谢氏本是世妇,有孕之后朕晋了她为承徽,锦娘是光训,龚氏也从才人晋到世妇……世妇是嫔中最高之位,也不算低了,可见母后所言位份高了难免折了她们子嗣上的福气到底是有理的。”
牧碧微左右现在自己已经做到了宣徽,总不可能怀了身孕还要被降位,自然不会在这会逆了姬深的话,一脸赞同的点头道:“陛下不说妾身还没留意到,如今回想起来……唉!”
她顺着说归顺着说,可不想有一天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所以这么一叹就算了了。
姬深心头到底烦闷,逗了几句西平,就将她交还给穆幼娘带下去,又将其他人都遣退了,只留了牧碧微一人,道:“朕欲用牧齐为左相,计兼然上了年纪,终究做不了多久了。”
牧碧微听他突兀一说,心下一惊,道:“朝堂上的事情,妾身是不懂的,但阿爹他久在边关,蒙陛下之恩乍回朝中为尚书令,已有许多人不服,这会再晋左相,恐怕百官难以接受?”
“若牧齐不能承担,那便只有沈环了。”姬深皱起眉,这次倒没说一定要牧齐任左相之职,可见朝中反对激烈的情况下,他这个从前从不理政的皇帝也没办法,“奈何沈环之妻出自高家,其女亦嫁给了曲家……朕怕他到头来还是被曲、高所控啊!”
这番话已经是在详细的议论朝政了,牧碧微若非知道姬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是连听都不敢听的,这会听到沈环,她立刻想到了宫里那位沈世妇——这位沈世妇就是西平和新泰出生前几日进宫、原本已经和高家九郎订了亲,不想随高家女郎进宫觐见高太后,竟被姬深瞧上了的那一位。
这沈世妇似乎就是沈环的亲侄女?
牧碧微顿时警觉了起来,姬深不是看各人娘家来定宠爱的人,问题是娘家强势的妃子只要想开了宠爱这一层,在宫里好歹是能够过的还算可以的,譬如晏呢宫的那位崔列荣,从牧碧微进宫前就默默无闻,可太后隔三岔五的总要送些儿东西过去,内司那边克扣也是有分寸的。
沈世妇据说是庶出,但究竟是沈家的女郎,沈家又和曲、高都有姻亲,若曲家高家自己端着忠臣和不恋权的架子不出面,操纵个沈环出来,既不是姬深想看到的,也不是牧碧微想看到的。
想到了这里,牧碧微便抿嘴一笑,道:“妾身不懂朝上之事,但聂舍人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何不问一问聂舍人?”
“元生这两日告病在家,朕派任仰宽去看过,道他还得歇上两日才能够进宫。”姬深道,“朕昨日微服出宫去探望,他却正吃了药昏睡……朕在想,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请安平王出来主持一下了。”
安平王?!
牧碧微悚然而惊,她可没忘记当初自己才进宫的时候逢上了春狩,随驾西极山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