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不经心的掸去掌心的核桃碎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用行动来告诉你们,即使宫里人多口杂,可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什么人能议论什么人不能议论……记不住的人,就永远不必记了!”
徐姗姗吐了口气,缓缓点头:“娘娘方才说的不错,即使娘娘没有入宫,嫁得寻常人家的郎君,也未必会如妾身一般命苦……苦忍两年,只为了叫妾身的处置一点不坏娘娘的名誉,并以此震慑那些私下里议论西平公主身世的宫人,亦报了昔日之仇,如此一箭三雕,娘娘好生厉害!妾身……自愧不如!”
“你错了。”牧碧微冷眼看她,淡淡道,“本宫忍了两年,最紧要的不是旁的,而是此刻动手,可以叫宫外由你想到徐家……而且前朝也没法对着本宫的父兄说本宫不是!本宫的作为,不能说事事从家族出发,却是尽量不带给家族麻烦,且尽力为家族考虑的,你说你当年所嫁非人,不如进宫,却不想当年的形势之下,你不顾一切与曲家和离,最后激怒老父走投无路,由侄女引荐入宫……你想徐家尝竭力支持过济渠王,济渠王妃更是徐家之女!原本先帝有个徐世妇,已经是被冷落了,你这曾经名满邺都的才女被老父逼迫进宫,谁知道是真是假?”
徐姗姗听得呆住了:“你是说……家父在我进宫后不久身死,难道是……”
“先帝甚厌济渠王,登基之后,济渠王合府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牧碧微冷笑,“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闻说你没出阁时,极得父兄钟爱,怎么为了一件婚事就被老父赶出门外?偏偏这个时候徐世妇还要拖着病体求先帝容你进宫为女官!若是不答应,显得先帝不体恤徐世妇身在病中!何况你也不过一介女子罢了,纵然有才女之名,但先帝既然已经起了疑心,也不怕你进宫之后能弄出什么花样……本宫若是没猜错,你进宫之后,即没机会见过先帝并诸贵人吧?”
她淡淡道,“先帝为了大局才忍下徐家,却还要如此不知道进退!换成谁也容不得你那自作聪明的老父再活下去!”
“噗!”话音才落,却见徐姗姗脸色发白,一口鲜血,当即吐了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黄女史(上)
素歌拿着美人锤,轻轻的替牧碧微捶着腿,殿里烧着地龙,虽然外头北风呼号、飞雪连绵,里头却是温暖如春,不远处的长案上,几盆水仙喷香吐芳,混合着鎏金仙鹤衔芝香炉里袅袅的婆罗香,殿角铜壶滴漏,一片寂静中,显得辰光格外悠长。
她捶着捶着,心思渐渐却飘开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美人锤啪嗒一声落地,才将她惊醒,却见牧碧微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自己却因走神松握了美人锤,被她起身时的裙裾垂下拂到一把,这才失手掉落。
见牧碧微正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素歌吃了一惊,赶紧跪下请罪:“奴婢分心了。”
“起来吧。”戴氏、焦氏正式得绶宝册、居正殿等事,是前日才完成的,西平公主也另择了一位黄女史教导,牧碧微如今也从亲自教导西平公主里脱开身来,这几日只一心一意的调养身子,心情却是不错,加上素歌是挽襟的远房表妹,她性.子活泼又知道分寸,牧碧微平常也是很喜欢她的,这会就和颜悦色道,“在想什么呢?没捶几下就走了神?”
素歌尴尬的笑了,先谢了恩,才解释道:“奴婢在想前几日的事情。”
“前几日哪件事?”牧碧微来了兴趣,问道。
“就是那徐女史的事儿。”素歌见牧碧微似乎心情极好,心头微微一动,挽字辈的四个大宫女里,除了年纪最小的挽衣和素字辈的宫女年纪差不多外,只有出身内司、最年长的挽裳是预备一辈子留在宫里做嬷嬷的,其他人如挽袂、包括她的表姐挽襟,也都是到了年纪就要出宫嫁人,而挽衣则一向管着厨房,对于牧碧微的近身之事却不常做了。
如今挽袂已经二十一岁,挽襟亦然,再过四年光景,她们就是要出宫了,到那时候大宫女里出缺,照例是从二等宫女里补进去,素歌自然是有心思的,但她素知牧碧微与阿善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若不是伶俐善解人意的,这位主子未必看得上。
此刻见引起了牧碧微的好奇,就定意要显示一番,便大着胆子道:“娘娘既然不喜徐家,可徐女史既然与前朝济渠王有关,为何不借此机会闹出来,多少也能使得徐家没脸?”
牧碧微听了,就笑了笑,道:“还有呢?”
“虽然如今的继夫人也姓徐,可徐家出了事,总不能把牧家也拖下水罢?何况谁不知道牧家向来就得先帝信任的。”素歌依着自己的揣测道,“并且娘娘从前也说过,陛下是打算重用牧令的,在这种情况下,徐家若是坐大反而对牧令不好。”
牧碧微边听边点头,素歌正心头喜悦时,却听牧碧微点评道:“有想法是好事,也记得本宫平日里所言,只是到底缺乏经验,也死板了些。”
素歌顿时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抿了抿嘴不敢说话了。
这会旁边另外伺候的人是挽袂与挽裳,并素丝,素丝见素歌都噤了声,自然也不敢说话了,而挽袂因与挽襟交好,对素歌也护着些,见状就圆场道:“娘娘既然说素歌有想法是好事,何不借此提点她一二?也好叫她知道自己死板在了什么地方。”
牧碧微笑着道:“你告诉她。”
挽袂忙应了一声是,这才转对一头雾水的素歌嗔道:“你忘记安平王了?”
素歌一呆,挽袂掩嘴笑道:“那安平王靠着救驾之功,如今陛下感动之下,已经决定待他伤一好,就由他出任左相之位,总理朝政,而右相为宣宁驸马——就算驸马这会辞了位,牧令做了右相,到底不及左相呢!从来左右二相,都是左相为主,右相为辅,那一个辅到底是辅还是只能旁观,无非看左相罢了,你说安平王豁出去差点连命都不要,才把咱们陛下感动得给了他这左相之位,谁还指望能从他手里分个一星半点的权?”
“所以如今安平王堵了牧令之路,徐家若是再被摇动,那么牧令就越发的势力单薄了?”素歌到底不笨,立刻反应了过来,满面惭愧的对牧碧微道,“奴婢自以为聪慧,却不想如此糊涂。”
“你平常只会说些笑话,本宫还道你是个心思不多的,不想竟也不是没想法。”牧碧微却赞许道,“只不过你平时又不关心这些,本宫只当你小姑娘家家的不喜欢听这些东西,也没留意,能够自己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很好,如今想错了也不打紧,不是有人告诉你了么?”
听她话里的意思非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还是赞许,素歌顿时转惭为喜,欢喜道:“奴婢愚钝,谢娘娘激励!”
牧碧微又对侍者们道:“不过挽袂却也没说到点子上——当然,这不能怪你。”
挽袂顿时也红了脸,就听牧碧微语带狡黠道,“本宫没有拿徐姗姗去对付徐家,最重要的不是阿爹他如今需要徐家什么帮助!而是因为徐姗姗当年进宫之后,她的父亲不久便身死,这中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本宫也不知道!”
“啊?!”挽袂、挽裳、素歌与素丝闻言都愣住了。
牧碧微见状,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啐道:“那徐姗姗进宫时,本宫才多大?何况这样隐秘的事情,本宫哪里会知道?”
素丝最是单纯,便傻傻问道:“那娘娘为什么和那徐女史说……”
“本宫只不过想着徐姗姗乃是被家族赶出,她当年因与曲家郎君过不下去,愤然之下,不顾家族当时景况就自己做出了和离,可见性情刚烈倔强,想来才进宫没多久,是不可能因此与家中和解的,所以她父亲去世,她在宫中不便出入——能知道些什么?”牧碧微笑着道,“所以本宫不过是拿着她进宫没多久,她父亲就去世,顺口多说了几句罢了,至于她想着想着就吐血,本宫只能说……她想多了!”
众侍皆是一阵无语,素歌就问:“那么依娘娘看,徐女史的父亲身死的那样巧合……”
“也不算很巧合,那一个人当时年纪也大了,生老病死自古有之。”牧碧微不以为然道,“何况徐姗姗一向受他宠爱,因着父女斗气一怒之下托侄女进了宫,做了女官,这可是一辈子都没法再嫁了,若她父亲当真喜欢她,岂能不为此感到痛心?由此落下心病去世也未必没可能……本宫只是觉得往济渠王之事上扯的话,能够叫她更加难过罢了!”
素歌也是无语,素丝倒是好奇的问:“可是娘娘怎么知道徐女史从进宫之后是从来没见过先帝的呢?”
听了她的话,众侍也都望住了牧碧微。
牧碧微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一来徐家力保济渠王,先帝恨之入骨!连先帝从封王时的侍妾徐氏,都是一直被冷落,追封也才是世妇呢!二来你们也看到了,徐姗姗号称才女,气度还好,毕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可容貌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她要是生得美貌若花,想必先帝闲下来或许念着才貌双全这一点上还有兴趣一见呢,可要是那样,我想她也未必就要从曲家自求离去了……既是所厌恶的臣子之女,又不美貌,你们说先帝日理万机,哪来这个功夫要见她?既然先帝不主动提,按着当年那位徐世妇受的冷落,谁会让她没事到先帝跟前去晃?别说先帝,就是其他人,冲着她徐家嫡女的身份,谁不担心与她来往会被怀疑与济渠王余孽有什么勾结?”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是心悦诚服。
挽袂却忽然一击掌,懊恼道:“奴婢想起来了,娘娘那日说得徐女史吐血而去,就提过这会料理她就是为了好让外头揣测徐家女郎的教养……如此也算是给了徐家颜色看了,是也不是?”
牧碧微笑着道:“那日徐姗姗不识抬举,本宫为了叫她心里难受说了好些话,本宫这会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只不过,徐家嫡女出身的徐姗姗,早年在曲家为妇时自求而去,进了宫又怠慢陛下皇长女,想来徐家出了这么个女郎,虽然是时隔多年使人想起来,徐家想来听着也不痛快吧?”
她慢悠悠的说道,“他们不痛快,本宫啊就痛快了!”
众侍都笑:“那么奴婢们倒是乐意徐家加倍的不痛快,如此娘娘心情好了,咱们也跟着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