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拆穿他的低劣闹剧,忽然话到嘴边却停住了,或许我干脆装作不知道,让伯父好受些,有时候谎言反而比真相更能慰藉人。
“而且,他还交代说一定要以前的旧版人名币,十元一张的。”伯父的神色更加惊恐,他的眼睛抬了抬看了看我,却又像犯错的孩子一样迅速压了下去,他就弓着腰坐在我不远的黄喜的床上,双手不知所措的放在膝盖上,从上往下看,他的头顶满是白发,比我父亲的多多了。
我依稀记得,今天是父亲节。
“那赶快去找吧,这种钱虽然少了点,但应该还是凑的齐的。”我安慰了伯父几句,但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虽然开始的时候他很慌张,现在却反而平静了下来,似乎决定了什么事情一样。
“那绑匪有没有说在那里交赎金呢?”我自己都觉得说的乖乖地,那里有五百这么少的赎金。
伯父告诉我,就在城郊不远处,我知道那个地方,以前伯父和父亲所在的工厂旧址就在那里,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伯父坚持要离开那个工厂,并且居然弄到了两个指标,于是他和父亲一起来到了当时效益还不错的药厂,一直做到现在退休。
“那地方我太熟悉了,欧阳啊,你就不必去了,也千万不要报警,全当作破财免灾,我老头子一个人去可以了。”他拒绝了我想一起同去的要求,或许,他并不糊涂,已经识破了儿子的骗局,毕竟知子莫若父,他绝对比我更了解黄喜,我又何必在同去让他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出丑呢?于是我也就答应下来,只央求他事情解决后马上给我个电话,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伯父沉默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离开黄家,我四处找了找以前旧版的十元纸币,的确不太好搞,但还是凑了一部分。
黄喜干嘛要这样做,还硬要什么十元一张的旧版钱,这让我很疑惑,或许他只是想转移目标么。
当我回到报社,立即像伯父家里打了电话,但家里没人,或许他已经去了那个地方,我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干脆以去外面采访的名义请假半天,搭车去了城郊的旧工厂。
天色有些闷热,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下雨了,整个城市就像一个闭塞的罐头,长久未曾吃过雨水的公路开始变的有些暴戾,加上城郊的路面就十分破旧,一路上颠的我几乎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来到目的地,却发现这地方没想到残破到这种地步。
好歹以前也是有数千人的大厂,加上周边的职工宿舍,原本也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地方,现在却连只野狗也看不到了,在这里完成绑架交易果然再好不过。
望了望四周,看来伯父还没有到,他一生勤俭,能走路绝不骑自行车,能骑自行车断然不会浪费钱坐公车,于是我想在他没到之前,赶紧找到黄喜那小子,别在让他爹受罪了。
我虽然在这里也呆过几年,但也是幼年时的事情了,不过凭借这仅存的印象,还是慢慢摸索了进去,长满红锈的青色大门贴着两张几乎站不住脚的长长的封条,我绕了一圈,找到一个铁丝网的破洞,钻了进去。
工厂很大,从大门直走将近八十米才是车间,我沿着长满杂草堆满残破却十分沉重的车间模具的道理往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呼喊着黄喜的名字,我的声音伴随着回音在诺大的车间里响彻开来,天色更加沉了,仿佛随时会掉下来,我几乎嗅到了要下雨的味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居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求助声,这让我欣喜万分,接着是第二声,我赶紧朝着声音的来处跑过去,在一个原本是存放半成品的小仓库里找到了黄喜。
他已经瘦弱的不成人形了,让我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被殴打或者被绑住,仓库的大门没有上锁,为什么他不逃出去?黄喜见了我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点点头,并且努力撑起身体,他身上蓝色的t恤已经揉搓的如腌菜一般,脸上一片青色,最初也青紫的吓人,眼睛带着厚厚的黑眼圈,整个身体靠在长满青苔和黑色霉斑的墙上,稍微走进就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酸臭味,我想带他出去,并且递上自己随身带来的一瓶水,可是黄喜摇摇头,伸出脏兮兮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个v字的手势,我明白,他在问我要烟。
抽上了半只,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不该来。”这是他从喉咙里苦涩的冒出第一句话,那眼神非但没有半点感激,却仿佛在责怪我多管闲事。
“你以为我想来?你爸爸都快急疯了,现在他正在朝这里赶呢!”我站起身,没好气地说道。
黄喜的脸色马上变了,他嘴巴里的半截香烟居然掉在了地上,他的惊恐让整个脸都变形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抓住了我的双手。
“你说什么?他在往这里来?”接着,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着说:“算了,都注定好的。”
我看着他的憔悴的样子又有些担心他脱水,将手中的水递过去,可是他仿佛没看见一样,根本不想喝。
“你知道这六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么?”黄喜的话让我很好奇,但我没有问他,我在等他自己说。
黄喜面无表情的说出了他这六天发生的事。
“或许我爸都告诉你了吧,六天前我说自己要发财了,的确,我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要发财了,因为我决定做一件可以发财的事情,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个世界上那些号称白手起家的富翁们,往往手都很黑,而我也就打算干这一次,然后拿着这个本钱去做正当生意,那啥,以前老师不常说么,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每一个毛孔都留着血汗么。
你或许已经猜到了,我打算绑一个孩子,来要一笔钱,而我也物色了好久,你知道我家门口就有一所高档小学,里面的孩子非富即贵,当然,现在孩子家长大都会去接送,要绑一个孩子还真不是容易的,但总有机会啊,我几乎在那学校蹲点了半来月,终于发现有个有钱人家的小鬼在每个月那么几天是自己回家的,而且他回家的路有一段是十分僻静的地方,于是那天我就在路边埋伏着。我还弄了个面具,那种京剧脸谱一样的,毕竟认不出长相,我还有回旋的余地嘛。而且我还准备好了食物以及藏那孩子的地方——就是以前我俩住的厂区那里,传说闹鬼的厂货仓,把孩子藏在哪里,谁也找不到,你说我聪明么?哈哈哈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那天小学有什么活动吧,我居然睡着了,等到猛的醒来,居然到天黑还没看见他来,我有些放弃了,正要离开,却看到黑暗里有个背书包的矮小影子,我二话没说,马上冲过去用麻袋套住他,然后低声威胁他不准哭喊,其实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即便他喊起来我也是不怕的,那里住的都是胆小怕事的主,谁会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呢?
奇怪的是那孩子不哭不闹,我正在纳闷,心里却也高兴事情这么顺利。
于是我一口气开上从我哥们那里借来的二手面的,来到这里废厂。
当我停下来,把装着孩子的麻袋扔到事先准备好腾出地来的仓库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那孩子好像有些问题,是的,他太轻了,轻的让我感觉不到他的重量。”黄喜说道这里,又做了个问我要烟的手势,我只好再给了他一只,一阵吞云吐雾之中,他的脸在稀薄的烟雾中慢慢变的模糊起来,只有声音依然清晰。
“当时我已经被钱迷了心窍,那里管的这么多,我知道那孩子家里十分有钱,我也不要多,只要二十万,绑架就是这样,不能狮子大开口,要的不多,人家负担得起,也不会贸然报警。可是当我打电话去那家人的时候,男主人有些不屑地嘲笑我。
二十万?给你冥币要不要?我儿子好好地呆在我身边,你还居然说绑架了他?你小子是不是穷疯了?
接着,他挂断了电话,而我自己却懵了。
当时我把麻袋放在身后的墙角里,自己背过身打电话,但现在我却有些不解了。
难道说我绑错人了?于是我立即冲过去,扒开袋子。
果然,弄错了,根本不是那个孩子,而且这小子穿的衣服十分土,简直就和现在小孩的潮流格格不入啊,只是长的十分白净,白的有些晃眼。
管他呢,将错就错,现在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没二十万,要个七八万总有吧,于是我使劲抓着那孩子的肩膀,大声质问他父母是谁,电话多少。
我原以为他会被吓哭,结果他却十分冷静,甚至带着微笑报出了他父亲的电话和工作,原来他爸爸是工厂的车间主任,看来油水估计捞的不会少,我感到钱就在手边了,像这种人,大都是欺软怕硬,你爸和我爸都是工人,知道这些什么科长啊主任之类的对付下面的人厉害的紧,真正出了事却像没头苍蝇一样,我高兴坏了,连忙拨通了电话。
可是电话打了好久也打不通,最后接起来了,确是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我料想是孩子的外婆奶奶之类的,于是恶狠狠地说绑架了她的心肝宝贝,并告知赶紧拿十万来赎。
谁知道那边仿佛的了老年痴呆一般,一个劲的问什么孙子什么孙子,然后啪一下挂了电话,我有些急了,心想不给点厉害的估计还会装糊涂,于是我放下电话,走到那小孩面前。
这是你家里人不地道,都不怎么关心你,叔叔要从你身上切个指头,你乖点,一点都不痛的。
这个也是我从电影书里学到的,有些人家以为是欺骗勒索,所以不相信,当然作为绑匪要那点凭证给他们,以表示你亲人在我手里,来的时候我把那孩子紧紧的绑在那根暖气管子上,你看,就是你后面那个。”黄喜指了指我身后,我回过头一看,果然有根碗口粗细的黝黑的暖气管,那原本是看守仓库的人熬夜时候用来取暖和烧开水的。
那管子旁边的确散落着一些绳子,可是,那小孩到地上哪里去了?
“我还事先准备好了药品和绷带,并且还学了些紧急包扎,只不过那小孩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冲着我笑。
叔你轻点,我怕疼。他只是小声说了句,我心里有点乱,握着刀的手也有点打抖,我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做大事么,总要狠着点心肠。
于是我绕到那孩子身后,免得看着他那对黑黑的毫无城府的眼睛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