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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1 / 2)

山顶有一座千佛阁,楼顶有万钧大钟,这里的撞钟极有讲究,一天敲响一百零八次,一次不可多,一次不可少,晨钟暮也钟,每次紧敲十八次慢敲十八次,再不紧不慢十八次,如此反复两次,一天共计一百零八,应了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节气和七十二气候,佛家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烦恼根。

王妃逝世后,一生不曾纳妾的徐骁甚至打定主意此生不再娶妻,而且每年清明、重阳和农历二十九都要亲自来到山巅千佛阁,亲自早晚两次敲钟。

尚未进山门,所有人便默契地卸甲下马,徐骁与徐凤年并肩前行,四位义子袁左宗、叶熙真、姚简和齐当国拉开一段距离,不敢逾矩。

四人中“左熊”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先锋型武将,武力超一流,行军布阵也出类拔萃。

叶熙真是儒将,擅长阳谋,运筹帷幄于幕后,与那喜欢旁门阴谋的禄球儿截然相反。

姚简是道门旁支出身,精于觅龙察砂,总随身带着一本被翻烂的《地理青囊经》,没事就喜欢蹲在地上嘴嚼尝泥土。齐当国为北凉铁骑徐字王旗的扛纛者。

至于那位六子之首的陈芝豹,号称“小人屠”,生平功绩大抵可以一叶知秋。

当晚六人夜宿山顶古寺,农历二十九早晚大柱国徐骁敲响一百零八次钟声。下山前,黄昏时分,徐骁和徐凤年站在千佛阁回廊,大柱国轻声道:“等你行冠礼,以后就由你来敲钟了。”

徐凤年点头嗯了一声。

山风乍起,暮色中云海飘散,群峦山岭如同一座座海中仙岛,山风又起,复尔被掩隐在云海波涛中,气象雄伟。偶尔云海中会激起十数道蘑菇状的粗壮云柱,冲天而起,徐徐跌落飘散,化作丝丝缕缕游云,是九华山特有的一景。

徐骁伸手遥指那玄奥景象,道:

“极少有人能几十年不变的一帆风顺,起起伏伏才是常态,朝廷里那几位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的三朝元老都不例外。你爹这份荣华是无数次豪赌赌出来的,所以最忌讳别人说那句爬得高跌得重,生怕跌下去,就连累你们几个起不来。做武将,封异姓王,已是登顶,为文臣,大柱国也是极致,这份滔天殊荣,离阳王朝四百年来,屈指可数。”

父子视野中,景象如沧海扬波,似雪球滚地。

大柱国的嗓音醇厚中正,透出一股绿蚁酒特有的浓烈。

“这里就你我父子两人,最多加上天上的你娘,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李义山说得对,功成易,名退难,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三年前,朝廷有意将你召去京城,陛下甚至有意将最受宠爱的十二公主赐婚与你,届时你就要进京做那空有锦绣名头的驸马爷,实为质子,但被我婉拒了,让你去游历三年徒步六千里,才封住朝廷的嘴,但这仍然治标不治本。

我在等,若陛下还不肯罢休,哼!徐骁十岁持刀杀人,戎马四十年,就没读过几篇道德文章,到时候那就怪不得徐骁不忠不义了!徐字王旗下三十万北凉铁骑,谁敢正面一战?”

徐凤年苦笑道:“老爹,我可对皇帝宝座没兴趣。你一把年纪了,别做那辛辛苦苦打天下给儿子当皇帝的事,多傻,我当上了,也不见得比当世子来得舒服。”

徐骁怒目道:“那你愿意去当狗屁驸马?跟那鱼姓女子一般做只笼中雀?”

徐凤年白眼道:“就算反了,你也做不了皇帝老儿。凉地从来没有出龙的风水,何曾有过一统天下的人?”

徐骁叹息道:“李义山也是如此说的。若你只是个李翰林一样的废物,爹也就无所谓了,做个驸马也无妨,寄人篱下,起码也是皇宫的屋檐下。

你二姐去上阴学宫前跟我说的一席话,一语中的,一个家族表面上蓊蔚洇润,气象雍容,没用,大多内里中空,尤其忧心后继无人,越是富贵豪族,一旦儿孙一代不如一代,远比入不敷出内囊渐尽来得可怕。

所以爹根本不怕你挥霍无度,可是凤年,你给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呐,你给爹透个底,究竟有没有想法将来手握北凉兵符?到时候你二姐做军师,黄蛮儿替你冲锋陷阵,加上爹的六名义子,即便爹死了,三十万铁骑也乱不了散不掉。”

徐凤年反问道:“你觉得呢?”

徐骁耍赖道:“爹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攒下偌大家业,你这不孝子怎么也得给爹留点念想不是?”

徐凤年豪迈道:“这个嘛,没半点问题。不就是败家嘛,我的拿手好戏。”

大柱国驼背的腰,那一刹那,似乎悄悄直挺了。

第011章 胭脂探花

寻常在外头寻花问柳腻歪了一旦觉得百无聊赖,每个半旬徐凤年就要去听潮亭跟师父李义山讨教学问,或者去二楼搜寻一两本密教欢喜法门的秘典回屋子自学成才,但白狐儿脸入驻后,徐凤年就没去打搅这家伙的闭关。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喜庆辉煌,仅是大红灯笼就挂了不下六百个。

所以徐凤年一直替那些刺客打抱不平,就算轻功了得溜进了王府,可要找到徐骁也委实不易,九曲十八弯的,耐心差的好汉估计要忍不住跳脚骂娘了。

正月里,携带贵重礼物的访客络绎不绝,但有资格当面赠礼给大柱国的权贵豪贵屈指可数。大半都过不了管家宋渔那关,然后又有大半被大管家沈纯拦下。

剩下的都是李翰林严池集父亲这个段位的高官或者世交,这些老油条从来都是准备双份礼的,显然深谙北凉王府的规矩,除非军国大事,其余一切都由世子殿下的话最作准。

徐凤年自然来者不拒,叔叔伯伯也喊得勤快,人情世故愈发熟稔。

元宵节。

徐凤年带着一群恶奴恶犬去陵州著名的科甲巷看彩灯,元宵素来是赏灯赏月赏佳人的好时光。

流亡三年,徐世子长了不少见识,不仅各个州郡的粗俗俚语都掌握了不少,还听说了许多至理名言,例如“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感触颇深深以为然呐。

为了姑娘,徐凤年与人大打出手的次数双手加上双脚都数不过来,还得加上李翰林孔武痴这几个兔崽子的才勉强够数,历年来遭殃倒霉的手下败将能凑成好几行伍。

出了位新花魁使得风头近年隐约盖过紫金楼的红雀楼就在科甲巷里,所以徐凤年带上了鱼幼薇,说要带她去砸场子。

科甲巷拥挤异常,那些个专门在这类场合趁机揩油的痞汉子个个眼神放光,捏手摸胸拍臀,手法老道,更有艺高人胆大的,一边嚷着“挤啥挤,急着拖家带口去投胎啊”一边顶着前边的翘臀小娘子,运气好的,若是能碰上发春的骚婆娘,指不定还会配合地磨一下,人生百态,光怪陆离。

徐凤年小时候没少跟李翰林做过此类下作门道,只不过那会儿姐姐们转身一看是个翩翩俊俏少年,大多不计较。

徐凤年不管走到哪里,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占鱼花魁的便宜。

徐凤年对猜灯谜不感兴趣,倒是身前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勾起了兴致。

年轻后生穿戴华贵,一身大红配金黄,湛蓝银丝边纹束袖,腰缠一条羊脂美玉腰带,倒是没有佩剑,女子身段婉约,背影婀娜,风情摇曳。

她言语不多,都是男子在说话,“樊妹妹,你们女子都是水做的骨肉,其余男子皆是泥做的骨肉,所以我见了女子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樊妹妹,何时你才答应给我吃你嘴上的胭脂?”

徐凤年一听就恼了,驴草的棺材鬼,二话不说加快步子,一脚踹在那公子哥屁股上,是个身体孱弱的主,一下子就前扑倒地。

徐凤年跟上去就是一顿猛踩,那位少爷来不及叫嚷,就被徐凤年一蹬腿瞪在嘴上,极秀美的脸庞顿时鲜血夹杂着尘土,徐凤年脚上动作不停,嘿嘿笑道:“不是觉得泥做的骨肉污秽不堪吗,你自己不一样是泥做的?咋不去上吊?还他娘吃女人的胭脂,吃屎要不要?!”

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奴们大声喝彩,把世子殿下吹捧得比天下第一高手还生猛活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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