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泉追忆往昔,感慨万千道:“当初大将军平定西蜀,赵军师只差十里路便可亲眼见到西蜀皇城,遗憾病逝,大将军便率军投鞭断江,告慰赵军师在天之灵。西蜀谁人不胆寒?!”
徐凤年沉声道:“北凉铁骑唯有死战。”
王林泉重重点头,“唯有死战!”
兵法诡道,可徐骁却反其道行之,任你千军万马气势汹汹,我北凉军只有死战。
徐凤年微笑道:“徐骁这趟进京面圣,八成又要搅得京城一团乌烟瘴气。”
王林泉噤声不敢妄言。
徐凤年却不介意与这位老卒说些说出去就要掀起轩然大波的家事,王林泉都敢当着无数眼线在码头长跪饮泣,徐凤年如果连这点心胸气度都无,实在是别说日后接过徐骁手中马鞭,便是这座江湖都不用闲逛了,早点回去躲在北凉王府才省事省心,示意青鸟去拿些酒来,说道:“王叔,都是自家人,咱们不说两家话。这次我到姥山,你这般正大光明摆出北凉旧部的姿态,接下来注定要被青州甚至是朝廷许多人下黑手,我会叮嘱褚禄山帮你看着点,真要闹大,大不了让徐骁出来说话,我就不信当年被徐骁拿马鞭敲肿脑门的靖安王赵衡敢撕破脸皮。至于徐骁入京,嘿,我猜是去给我讨一个世袭罔替的明确结果,确保将来我能穿一件不输给他那身朝服的大黄缎蟒袍。”
世袭罔替!
平时看似老眼昏花的王林泉一听到这个说法,双眼立即爆绽出光彩。北凉三十万铁骑,以及所有分散王朝各地的旧部老卒,谁不惦念担忧这个?世袭两字,含义浅显,就是承袭父辈爵位封号俸禄以及封地,罔替则就大学问了,不更替不废除,因为即便是宗室藩王,除了战功实在煊赫的燕剌王与广陵王,以特例对待,按照《宗藩法例》都要按辈递降承袭,如靖安王赵衡,儿子无殊功就只能袭封下一级的郡王。徐凤年一旦被朝廷承认世袭罔替,就依旧是北凉王!
这才有大黄缎蟒袍一说。
九五至尊,九龙五爪,才算是帝王黄袍。
徐凤年不介意他年身穿蟒袍去踏平江湖,他就是要活活气死吓死打死那些王八蛋。
王林泉只觉得大快人心,刚好青鸟端来好酒,老人痛饮一杯,抹嘴笑道:“如此一来,北凉谁敢不服!”
徐凤年一饮而尽杯中酒,略微自嘲道:“不过我这会儿才一刀破六甲的本事,实在是拿不出手。”
王林泉不以为然道:“世子殿下天纵英才,真要练刀,还不是随便练出个一品高手!”
徐凤年打趣道:“王叔,这话你说着轻松,可我练刀真心不轻松。”
王林泉只顾着笑,心中默念了几句王叔,比下肚的酒更暖心呐。
王林泉突然一脸遗憾说道:“我那两个儿子不成气候,只会读死书,没办法给殿下牵马了。”
徐凤年摇头道:“没有这个道理。”
王林泉第一次反驳世子殿下,肃穆说道:“殿下,只要王林泉在世一天,王家便任由大将军驱使,世上没有比这更大的道理了!”
徐凤年不知如何劝解,举杯仰头,再次饮光了琉璃夜光杯中酒,轻声说道:“就是不知朝廷会不会摘掉徐骁大柱国的头衔。”
王林泉默然。
两人喝光一壶酒,王林泉毕恭毕敬伏地再跪,这才起身离开。
徐凤年转头望向剑匣。
望向那十八个字。
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此剑无愧世间有愧人。
第093章 可敢一战
徐凤年一壶接一壶,连喝了三壶酒,就直接趴在石桌上酣睡,青鸟替世子殿下盖上一件貂裘大衣,静坐在一旁,徐凤年清晨时分醒来,看到一板一眼正襟危坐的青鸟,歉意苦笑了一下,青鸟则是展颜一笑。徐凤年拔出绣冬在院中练刀一个时辰,开始试图将《千剑本草纲》《杀鲸剑》《敦煌飞剑》《绿水亭甲子习剑录》等一大堆剑道秘笈中最精妙的剑招拣选出来,融入刀法,再以骑牛的那套心法做底子,力求融为一炉,一气呵成。
只不过赵姑姑建议的先手五十将招式臻于巅峰谈何容易,这会儿徐凤年的练刀难免画虎不成反类犬,走刀相当凝滞,如此练刀只能事倍功半。不过徐凤年有一个不被注意的优点,就是从小养出了不俗的定力,童年抄书,少年下棋,三年六千里游历更是被砥砺干净了当世子殿下当出来的浮躁心性,否则以家中鹰犬无数并且拥有武库的身世,真能静下心脚踏实地练刀?至今才一刀破六甲,换作其他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早就跳脚骂娘了吧?
出了一身汗,回房换上青鸟昨日在青蚨绸缎庄购置的洁净崭新衣衫,通体舒泰,刚要吃早饭,就看到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王初冬破天荒起了个早,站在院门口捏着衣角。徐凤年招了招手,一同进餐,王初冬吃相娇憨随性,徐凤年数次抹去她嘴角残留食物。徐凤年今日就要离开姥山前往被说成第二座酆都的襄樊,早餐临近末尾,王初冬便越是神色凄凄惨惨戚戚,以她的城府,怎么都遮掩不住,徐凤年也不曾劝说什么。只是吃完后带上小丫头最后前往白玉观音像,当徐凤年说了一句等下就别送行了,王初冬彻底伤心,一边抽泣一边如小猫胡乱擦脸,含糊不清哽咽道:“等我长大了,记得回来看我。”
徐凤年手指弹了一下王初冬的鼻子,调侃道:“瞧瞧,都哭花脸了,难怪说女大不中留,你爹白心疼你了。”
天下夺魁的王东厢在书中写死了那名至情女子,当时她也有躲起来偷偷哭过,但贪睡贪吃贪玩过后,就淡了,只是她不知道当王东厢不再是王东厢,只是少女王初冬时,莫说死别,便是有缘再相会的轻轻生离,也是如此的揪心,她很想告诉徐凤年以后她可能都不爱睡觉了,想问以后想他了却见不到该怎么办,可她不争气地只是哭,什么都说不出口。
徐凤年很见不得女子流泪,听不得哭腔,提高了嗓门说不许哭,她乖巧温顺地立即闭上嘴巴。
徐凤年哭笑不得,伸出双手捏着她的红扑扑脸蛋,低头用鼻尖碰鼻尖,柔声道:“放心,这一路向东南而去,总会有很多有关我的小道消息传到青州,你等着,会有惊喜。”
王初冬点头挤出笑脸道:“我会给你写诗的!”
徐凤年没有当真,还跟小丫头约定一颗北莽头颅诗一篇,万一果真有那一天,她岂不是要忙死?
徐凤年突然有些懊恼自己过于草率地在她心中烙印,记得鱼幼薇以前有唱词一首,懵懂时候不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可不就是在说眼前的少女吗?世子殿下哪怕在王府梧桐苑,除了青鸟红薯,对其余丫鬟都不敢如何用情,点到即止,十数年如一日。怕的正是那些无法揣测的天灾人祸,相亲相近的女子一旦凋零,徐凤年不愿去承担这份痛苦。徐凤年不知这相思词恰巧出自青州王东厢的《头雪》,算是被王初冬给一语成谶了。
一行人浩荡到了码头,徐凤年登上船,离姥山愈行愈远,鱼幼薇走上前,轻声道:“你不知道王东厢?”
徐凤年一阵莫名其妙,反问道:“什么人?”
鱼幼薇玩味笑道:“你竟然没读过《东厢头场雪》?”
徐凤年皱眉道:“听李瀚林说结尾死得一干二净,我就不乐意去翻了。上次我大姐回凉州,身上便带了本《东厢》,硬逼着我读给她听,好不容易才逃掉。”
鱼幼薇低头抚摸白猫武媚娘,柔柔说道:“那王家幼女便是王东厢啊,出自《头场雪》的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连北莽那边都琅琅上口。”
徐凤年轻声道:“难怪。”
鱼幼薇抬头说道:“王东厢可不止会写婉约词曲,虽说从未远赴边境,可连边塞诗都写得别有生趣。我到凉州不吟诗,原来凉州即雄文。这句诗可是连大柱国都称赞过的。”
徐凤年笑骂道:“徐骁懂个屁的诗词曲赋。”
但世子殿下轻声补充了一句,“不过小丫头这句诗的确有那么点意思。”
鱼幼薇笑了笑,越发肥胖的武媚娘在她怀中慵懒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