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酸菜就只能用白菜吗?”
“我只会白菜腌渍。”
“换换口味呗,咱们都到了南方了。”吴六鼎流着口水一脸期待。
“你难道不应该想着如何破解李淳罡的两袖青蛇吗?”剑冢这一辈剑侍魁首皱眉轻声问道。
确实有些不像话了,且不说是大战将启的紧要关头,便是寻常时分,一位吴家剑冠与一名剑侍似乎也不应该聊些酸白菜的话题啊,好歹聊些玄妙灵犀的剑道感悟,说些让天下剑士一听就拜服崇敬的言语。
“想着活下来才能吃到酸菜,比较有斗志。也不用去想我使素王剑会不会心怀愧疚。李淳罡的两袖青蛇也好,邓太阿的桃花枝也罢,不管剑术剑意,终归都在剑道范畴。天底下,真没有比吴家更懂剑的地方了。”吴六鼎轻声笑道,双手搭在竹竿上,眯眼望向芦苇小道尽头。
……
腰间缠绕一捆金黄软剑的庄家汉子与吴六鼎恰好对角,由东北往中而走,这名皮肤黝黑如乡野农夫的汉子神情木讷,略微低头,怀中有一处凸起,似有一个木盒形状的物件。
正是这样东西让他来到襄樊城。
当年襄樊十年鏖战,对一心学武的他来说,并无对错,哪怕是王明阳死在了钓鱼台,他也不会去与人屠徐骁计较什么。他不是没有试图劝说王明阳离开襄樊,甚至亲口对其说过便是你守城胜了,东南半壁大厦将倾,一己之力能如何?可那人不听,最终只是以襄樊二十万血肉之躯成全了一人的名节。这等惨绝人寰的暴戾行径,与那敌对的人屠何异?便更有道德一些了?听闻这惨烈结局的他当时正在北莽,并未奔赴北凉寻仇,只是说了一句不许徐家人再入襄樊。
他说到做到。
何况靖安王赵衡还交付给他那只装有王明阳眼珠的盒子,他只是一名武夫,两大藩王的恩怨,不想去掺和,但既然北凉王的儿子敢来襄樊,他就要履行当年诺言。
因为王明阳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
……
两名女婢垫了半天脚跟终于瞧见了那名恶名如雷贯耳的北凉世子,他并没有舒舒服服呆在车厢内,与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乘马而来,她们不约而同纳闷这位世子殿下就不怕吃灰尘吗?纵使马术再好,终归是颠簸难耐,哪里有坐在车上惬意?她们小跑回王妃所在的马车,说那世子到了。裴王妃缓缓下马,一手攥紧那封只有寥寥数字的密信,一手握着“满意”念珠,脸色如常,她依然是那个在钟鸣鼎食王侯高墙内都气质出彩的大富贵女子,亭亭玉立站在车旁,望着那个不知是可恨还是可笑或是可怜的后辈登徒子缓缓接近,不知为何,手心渗出了汗水。
徐凤年早看见了芦苇荡口子上的车队,离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肃容轻声问道:“魏爷爷,桃木剑都用上了?够不够用?”
这两日不见踪影的九斗米老道魏叔阳抚须微笑道:“桃木三十六,剑阵已经准备妥当。”
徐凤年点了点头,阴沉道:“禄球儿信上说襄樊王明阳的弟弟也来了,我就不明白当年襄樊攻守战了整整十年,他也不曾帮手,为何今日却来凑热闹?良心发现了?”
魏叔阳神情瞬间凝重起来,叹息一声,摇头道:“老道这就不敢妄言了,只知此人的武道修为极为深厚,否则也不至于接连两次登上武评,连续二十年做了那天下第十一高手,外行看热闹,觉得这名号可笑,老道真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徐凤年不握马缰,双手按住绣冬春雷两刀,眯眼望着被靖安王府侍卫拱护着的两名俏丽女婢,若说那姓王的第十一来城外“待客”,属于情理之外的意料之中,那在路上便已听闻出城消息的裴王妃,就有些莫名其妙了,靖安王赵衡这老乌龟疯了不成,要把身为王妃的她放在这几乎可以称作必死之地的芦苇荡?要引君入瓮可以理解,可需要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吗?好歹也是一位比玉人还娇媚的正王妃,或者说赵衡已经为了世袭罔替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徐凤年喃喃道:“暂时已知的有第十一和四具符将红甲,赵衡还有哪些后手?既然连裴南苇都肯当作等同于一颗弃子的棋子,那必定就不止是这般‘客气’了。怎的,事后就说本世子对出城赏景的靖安王妃图谋不轨?故意一路尾随,玷污了王妃?接着靖安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说法会不会太儿戏草率了?再者,赵衡真有把握在这里将我一击毙命?还是说这位藩王觉得斗不过徐骁,斗一斗我是胜券在握的事情?”
徐凤年对魏叔阳轻声说道:“让宁峨眉与凤字营快马跟上来,不需要拉开半里路距离,并且与他说明白,准备死战。”
老道魏叔阳立即策马折回。
徐凤年已经清晰可见靖安王府两名女婢的姣好容颜,放缓速度,与马车并驾齐驱,伸手叩了叩车壁,姜泥掀开帘子,一脸狐疑。
徐凤年说道:“你与老前辈说一声,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来了,符将红甲也来了,说不定暗中还有不弱的隐藏高手。”
姜泥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你小心些,别下车。今天不太适合你看笑话。”说完这句,徐凤年这才夹了夹马腹,在吕钱塘杨青风舒羞三名扈从的贴身护送下快马前行。鱼幼薇出城时早就被安排与姜泥和李淳罡同乘一车。
徐凤年看到好像孤苦伶仃站在芦苇荡前的裴王妃后,没有急于下马客套,双手按刀,只是高坐于骏马上,无言俯视。
两名女婢虽说惊讶于这名北凉世子殿下的英俊潇洒,但护主心切,见他竟然倨傲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其中一名跟在王妃身边便水涨船高声势不输王府寻常管家的女婢怒目斥责道:“北凉世子,见到王妃,为何不下马!”
徐凤年一笑置之,只是盯着那名胭脂评排名上比襄樊李双甲还要高的大美人,他没有见过那位白玉狮子滚绣球的名妓,但确定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在王妃裴南苇和声色双甲的李白狮中选择,哪怕后者在容颜上更胜一筹,都会选择与裴南苇共度春宵,离阳王朝六大藩王的正王妃,可不是那些亡国嫔妃可以媲美的,恐怕唯有亡国皇帝的皇后在诱惑程度上可以一较高下。徐凤年希望从她眼中看出一些什么,可惜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看上去甚至瞧不出她是否知道自己身陷危局,而狠辣布局的恰好就是她身后那位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靖安王,徐凤年愈发好奇了,没有耐心和心情与眼前女子打机锋说谜语,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不跑?”
马下抬头的靖安王妃平静反问道:“能跑到哪里去?”
徐凤年讥讽笑道:“躲一躲也好。”
裴王妃淡然笑道:“靖安王要交给你一封信,世子大可放心,信上没淬毒,因为我已看过。”
徐凤年只是伸出绣冬,王妃也不气恼他的猖狂无礼,将那封信放在刀身上。
徐凤年抽出信封后看了一眼内容,笑道:“靖安王叔这是要送我到黄泉路上的意思啊。”
裴南苇笑道:“世子好重的心机,这么多年果真是在装糊涂给糊涂人看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凤年松开绣冬刀,伸出那只右手,笑眯眯道:“舒服不舒服?”
一直气态雍容华贵的裴王妃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一字一字沉声道:“徐凤年,你果然该死!”
徐凤年坐在马上不去看这位怒极的靖安王妃,只是望向芦苇荡,平静说道:“王妃请放心,本世子死之前也不忘拉上你,到了黄泉路上,好好教你这张小嘴儿如何吹箫,赵珣想做但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本世子可以。”
第119章 头颅
听闻徐凤年羞辱在青州只在一人之下的靖安王妃,两名女婢与王府侍卫都勃然大怒,裴南苇虽说与靖安王相处方式古怪,可在外人眼中的的确确是相敬如宾,是帝王侯门里罕见的恩爱夫妻,府中下人听了众多有关北凉世子的说法,可大多都是些不上台面的荒诞举止与纨绔行径,感到滑稽可笑多过忌惮畏惧,再者靖安王在这青州襄樊,可不是地头蛇,而是一条名正言顺的黄袍地头龙。当下侍卫便抽刀示威,一名性子泼辣的女婢护主与邀功心切,更是怒斥出声,直呼徐凤年名字。
殊不料徐凤年只是低头望着那寥寥数字的密信,眼角瞥了一下裴王妃手上的满意念珠,这正主没动静,不代表身后几名北凉鹰犬扈从是瞎子聋子,东越吕钱塘满脸狞笑,驱马上前,巨剑劈头砍下,不等虚张声势的靖安侍卫反应过来,一剑便将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婢斜劈掉头颅,那脑袋坠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鲜血与尘土混杂一起。
尤其是那女婢俏丽脸庞上犹自保持着鲜活的震惊神情,在旁人眼中,触目惊心,不仅靖安王府护卫愣了一愣,便是裴南苇都给吓了一跳,手上价值连城的念珠烫手一般,掉在地上,再不敢去捡起来,吕钱塘当着靖安王妃的面杀人后,趁势前冲,杨青风与舒羞不甘落后,一瞬间就将裴南苇除外的所有人给一通砍瓜切菜,其中一名侍卫更是被吕钱塘连人带剑劈成了两瓣。
裴南苇转过头,喉咙一动,蹲在地上便干呕起来,徐凤年看到几名靖安王府侍卫如此不堪一击,皱眉问道:“这几个护卫怎么这般不济事?靖安王赵衡生怕你死不掉?”
裴南苇却只顾着呕吐,实在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王妃也会有这一幕不雅画面,真不知道世子赵珣若是看见,还会那么身陷不可自拔吗?徐凤年按刀下马,走到裴南苇身边,蹲下去温柔拍着靖安王妃的后背,轻声问道:“可知道赵衡的后续安排?”
身体颤抖的裴南苇背对着徐凤年,拿袖口抹了抹嘴,冷笑道:“便是知道,为何要说与你听?靖安王赵衡如何待我,那是家事,徐凤年,你算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赵衡再冷血,总好过你这等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