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赶忙补充一句:“也不许断我手足,让我生不如死!”
徐凤年点了点头,“有一个条件,你去将谢灵的秘笈找来给我,我看完以后归还给你。秦武卒,要知道,真要折磨你,我有的是花样。”
这一刻度日如年的秦武卒慢慢松开手臂,但期间重新勒紧,几次反复,终于下定决心松开小女孩,将她往徐凤年那边推搡了一下,只不过稚童踉跄后便站定,没有向徐凤年走去。秦武卒顾不得小孩子的想法,给自己找了一条后路:“我这就去找,但老酒鬼和老板娘藏东西都很巧妙,我需要一些时间,你千万不能等得不耐烦就杀入客栈。”
徐凤年摆摆手,秦武卒跑入客栈,徐凤年走到叫陶满武的小女孩身边,看到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敢哭出声。
徐凤年坐在台阶上,安静等待稍后肯定会重返鸭头绿的慕容氏三十余轻骑。终归还是没有拔出春雷,这等世间唯有天知地知他知以及李淳罡知道的微妙裨益,不比开窍极泉差上半点。养十二剑胎,那是未雨绸缪的偏锋诡道,闭鞘养刀意,才是正途王道,当初羊皮裘老头入天象,闭剑多年不出一剑,才造就了剑开天门的巍峨气象。世人遇不平事,不平则鸣,这叫做不吐不快,谁都能做到,没什么难处。但关鞘不出,除非身陷死境,才将万事斩平,这才是养剑精髓所在。
须知李淳罡曾亲口所言:老夫年而立之年,闭剑大成,只觉得胸中有剑意万千,张口一吐,能教天地翻覆。
徐凤年怎能不心生向往?堂堂一个世袭罔替的世子殿下,不去享受偎红倚翠荣华富贵,偏偏要独行北莽,何尝没有将自己一步一步逼到绝境去养刀的心思?若非对羊皮裘老头敬佩到了极点,在雁回关城头,面对吐骊珠以后的女魔头黄宝妆出言侮辱李淳罡,徐凤年做出握刀柄的动作,那可千真万确是在求死啊。可惜,这份敬意,哪怕与那邋遢老头离别在即,也不曾说出口。
徐凤年摘下春雷,顶在下巴上,自嘲道:“矫情。”
那匹劣马不知何时来到了已无城墙阻隔的客栈院落,在世子殿下面前低头,蹭了蹭主人,徐凤年伸手抚摸鬃毛,笑骂道:“兄弟,今天这档子事,都怨你。不过因祸得福,没冤枉那些几十两银钱。”秦武卒攥紧着一本泛黄古籍,在门槛后头天人交战,始终没有勇气用那一招鲜撂翻这个比魔头还魔头的可怕角色,老老实实来到台阶下边,双手奉上蛇吞象秘笈。
徐凤年飞快翻页浏览时,没有抬头,问道:“秦武卒,你怎么处置那些与你躲在地窖里的姑娘,尤其是那个叫樱桃的?”
秦武卒心神一震,低头不语。
徐凤年撕下一半秘笈揣进怀中,将上半部丢给黝黑少年:“这半部秘笈就当做是救她们的。”
秦武卒接过让老酒鬼成为北莽魔道第十人的秘笈,城府浅淡,遮掩不住眼中的欣喜若狂,眼红通红问道:“若是我杀了樱桃姐以外的女子,公子能否多给我几张书页?”
徐凤年摇头道:“不能。”
秦武卒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叫陶满武的小女孩似乎对人物气息有种敏锐直觉,吓得往后撤了几步,她明明对徐凤年怕得要死,仍旧是躲在他身后。在二楼房中,当她察觉到娘亲的异常,也曾这般举动,选择站在陌生的徐凤年身后。
将要亲眼目睹人性一点一滴殆尽之时,徐凤年笑了笑,温颜说道:“不逼你去杀喜欢的女子,我怀里半本秘笈,有八十四张书页,稍后马上有慕容氏骑兵来袭,你拼死一名骑兵,我便送你一页秘笈,这笔买卖,做不做由你。”
秦武卒一发狠,咬牙道:“我做!”
骇人魂魄的马蹄声阵阵传来,小姑娘脸色雪白,蹲在一旁,轻轻拉住徐凤年的袖口。秦武卒抄起慕容江神那把搁在门口的六十斤铁矛,就冲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黝黑少年倒拖着一杆铁矛,瘸着走回客栈,咧嘴笑道:“公子,都杀完了。”
徐凤年撕下三十页,丢给这名亡命之徒。
秦武卒伸出手指在嘴里沾了沾血水,一页一页数过去,抬头说道:“我杀了三十一名骑兵,公子才给了三十页。”
徐凤年笑了笑。
秦武卒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噤若寒蝉。
徐凤年站起身,走回客栈,轻声道:“去帮我寻几件干净合身的衣衫,再装上一些碎银。我在原先房间等你。对了,等我走回,你记得将谢掌柜和老板娘合葬在一起,再有就是这孩子的娘亲,也找一副柳州棺材葬了。如果等到了需要剩余秘笈的那一天,你就去北凉幽州找一个叫皇甫枰的将军。至于寻我报仇之类的事情,你有这个英雄气概,我不拦着,只不过到时候下场如何,你自己多思量思量。”
在房间换上依旧是黑衫白底的素雅服饰,徐凤年不得不承认门外候着的秦武卒是个很伶俐的少年。
徐凤年将一袋子沉重碎银交给稚童陶满武,孩子可怜兮兮双手吃力提着银钱,默不作声。
徐凤年平静道:“陶满武,想活下去,第一件事就是知道只有干活,才有饭吃。”
银钱太重,行囊下坠,孩子连忙弯腰捧住,然后陶满武这个名字很不婉约的孩子突然哭诉道:“你是坏人,我会让董叔叔会打你的!”
门口竖起耳朵的秦武卒翻了个身白眼,小娃儿贼不知死活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老子没有学成秘笈上记载绝学,这辈子都打死不会去找这家伙的麻烦。
徐凤年愣了一下,盯着稚童的那双灵动眸子,笑道:“好的,等我找到合适的地点时间,就把你送到那个未见其面先闻其名的董胖子那里。”
小女孩蓦地松开行囊,捂住眼睛,哽咽道:“我没有看清你的脸,不要刺瞎我。”
徐凤年心一抽紧,悄悄叹息,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我若到了要与一个孩子过意不去的地步,也就该死在北莽了。我知道你很聪明,有一种我不知道的天赋,应该知道我什么话是真什么话是假。”
小女孩陶满武遮住眼睛的十指微微松开一条缝,看到那张笑脸,赶忙合上,却点了点头。
徐凤年拍拍她的小脑袋,说道:“咱们该走了,拎好行李,否则要没饭吃的。你不干活饿死的话,不能怪我。”
秦武卒看着一大一小走出客栈,只觉得莫名其妙。
尤其是那名佩刀公子抱着小女孩上马,在夕阳下骑马离去,秦武卒恍恍惚惚,做梦一般。
秦武卒打了个激灵,摸了摸藏有半部加上三十页秘笈的胸口方位,匆忙小跑向地窖,喃喃道:“今天都熬过去了,老子就不信这辈子会没有出息!”
猛然停下脚步,黝黑少年不再跑向地窖,而是登上三楼,再在由一间储藏杂物的小屋子爬梯上了屋顶,等见到那匹马彻底消失在视野,一天经历了生死起伏的少年这才蹲在房顶,嚎啕大哭。
夕阳西下,一对大小离人,乘马在黄沙。
大人柔声道:“陶满武,可能你爹娘都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会看穿人心,而且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小孩咬着嘴唇。
大人笑道:“我很喜欢那首歌谣,唱来听听,要是好听,我会早些让你见到董叔叔。”
小孩转头看了一眼,撇头恨恨道:“你骗人的!”
大人哈哈大笑。
小孩子红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我想唱给爹娘听,他们听得到吗?”
大人轻声道:“我不知道。但你不唱,他们肯定是听不到的。”
小孩嗓音依旧空灵清脆,只是因为哭腔,愈发凄凉悲怆。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