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摘去虬须大汉面皮的徐北枳白净儒雅,此刻疼得满脸涨红,徐凤年哈哈大笑这着松手,徐北枳怒气冲冲道:“恃武凌人,大丈夫所为?”
也恢复真容的徐凤年又打了个响指。
以为那头阴物又要过来凑热闹,吓得徐北枳噤若寒蝉。
徐北枳提心吊胆很久,也没等到阴物,徐凤年笑嘻嘻道:“我就随便打个响指啊,你真以为这位公主坟阴物是陆地神仙啊,没点秘术牵引,打个响指就能让它在百里之外有所感应?”
徐北枳重重深呼吸一口气,低头去翻看一本好不容易在茂隆军镇客栈搜寻到的一本书籍。
看似怒极,其实眼神柔和,嘴角噙笑。
他曾经很怕自己要效忠的君主是个志大才疏的庸人。
但更怕自己遇上一个看似恭敬谦让,表面上与你恨不得同枕而歇同碗而食,内心深处对待读书人却是只当做提笔杀人侩子手的城府主子。
徐北枳不希望自己的学识被糟践在如何去察言观色揣摩心思这种事情之上。徐北枳放下书,忧虑重重,“在你进入北莽之前,离阳朝廷就已经开始着手布局皇子出京,分封次于藩王一级的郡王,郡王手无兵权,但是可以参与地方道州郡政事。这些离阳王朝春秋以后的第一代郡王,赐以单字,目前明确可知有唐楚蜀三王,我想蜀王十之八九会落在赵楷头上。第二任靖安王赵珣显然有高人出谋划策,第一个主动提出要全部交出兵权,这注定会让燕敕王广陵王很头疼。听说你跟老靖安王尤为交恶,襄樊又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雄城重镇,不论东西还是南北对峙,都是必争之地。”
徐凤年笑道:“赵珣给我打成落水狗过,我又抢了他私下思慕的靖安王妃,这小子那还不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才解气啊。”
徐北枳愣了一下,咬牙问道:“等等,什么叫你抢了靖安王妃?”
徐凤年笑道:“叫裴南苇,咱们离阳王朝有数的大美人,第二次游历途径襄樊,给我顺手掳抢到了北凉王府。”
徐北枳一脚踹在徐凤年小腿上,徐凤年也不跟他计较,拍了拍灰尘,无奈道:“又不是你媳妇,你急眼什么。”
徐北枳怒目相向。
面黄肌瘦的黑衣徐龙象见状倒也不生气,他天生感知别人善意歹意。
徐凤年收起玩世不恭,轻声道:“放心,荒唐事做得也够多,以后就只在北凉一亩三分地上倒腾了。”
徐北枳冷哼一声。
徐凤年很快露出狐狸尾巴,道:“不过要是有美人来北凉自投罗网,我可是要来者不拒的!”
徐北枳正要说话,徐凤年一句话就让他将言语咽回去,“你怎么跟我过门小媳妇似的,这个也管?”
徐凤年故作毛骨悚然,挪了挪屁股,“徐橘子,你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事先说好,这个我可委屈不了自己,你要忍不住了真要下手,我可以花钱请你去青楼找小相公。”
徐北枳破天荒爆了一句粗口。
徐凤年一脸平静道:“徐橘子,你可是我亲自招徕到手的第一位名士,重视起见,我会安排丹婴在你身边!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好不好?”
徐北枳直挺挺躺在车厢里,拿那本书籍盖在脸上装死。
徐凤年坏笑着掀起帘子,提起一壶二姐徐渭熊故意留下的绿蚁酒,带着黄蛮儿一起坐在青鸟身后,微风拂面,两鬓银丝轻柔飘摇。
黑发入北莽,白头返北凉。
徐凤年伸了一个懒腰,灌了一口辛辣烈酒,不知为何记起鬼门关外的那一剑,轻声念道:“横眉竖立语如雷,燕子江中恶蛟肥。仗剑当空一剑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第151章 小娘不知羞
天蒙蒙亮。马车来到依山筑城的倒马关,徐凤年一行人交过了关牒文书,大概是凉莽开战,边关巡视较之徐凤年当初跟随鱼龙帮出关严厉了许多,一名关卒拿矛挑起了车帘子,每一张脸孔都死死剐了一遍,看到徐凤年的时候,显然错愕了一下,不过关牒真实无误,没有可以挑毛病的。但接下来几样兵器就成了双方都棘手的一道坎,行囊都要经过仔细,翻箱倒柜而出的剑匣和春秋剑春雷刀,都给搜罗出来,这让倒马关甲士如临大敌,几个不声张的眼色传递,就有一队骑卒踏马而来,凉莽启衅,硝烟四起,聪明一点的江湖人士都不敢在这种时候过关,许多边境茶马生意也都停下,总要避其锋芒熬过这段时间才好打算,徐凤年一行人瞧着既不像商贾,也不像是将门子弟,携带如此之多的刀剑,如何能让本就绷着一根弦的倒马关城卫掉以轻心。
除了一队虎视眈眈的骑兵,更有暗哨将这份军情往上层层传递,速度之快,在徐凤年走出马车没多久,就有第二队骑兵轰然赶至,领头俊逸英武的骑士,便是差些将鱼龙帮连美人带货物一锅端的倒马关头号公子哥周自如,他的记性不错,见到这张曾经混杂在那个小帮派中的眼熟脸孔后,皱了皱眉,这半年多鱼龙帮也有过几次经过倒马关,相安无事,周自如都憋着火气没有意气用事,他至今记得当折冲副尉的爹,以及死对头垂拱校尉韩涛,当初是在果毅都尉皇甫枰跟前如何的卑躬屈膝,皇甫枰事后单独走下城头,单骑去了一个倒马关不远的村庄,内幕如何,周自如不敢造次深究,只是再不敢给鱼龙帮穿小鞋,这时候看到这个莫名其妙白头的年轻鱼龙帮成员,周自如也很为难,放行,有违北凉军律,不放,万一踩到铁板,恐怕父子二人都要给那名正得势的果毅都尉拿捏得欲仙欲死。
徐凤年看了眼周自如的人马装饰,竟然是正儿八经的次尉了,掌青铜兵符可领兵百人,算是迈过了一道不小的门槛,笑道:“周次尉,除了我们的佩刀佩剑,剑匣内三剑可以按例寄放在倒马关,等我去州府衙门领了署书,回头再让人拿回剑匣。”
周自如板着脸点点头,风流潇洒地提矛拍马而走。
徐凤年坐回车厢,徐北枳低声感触道:“北凉铁骑的确有雄甲天下的理由。”
马车缓行,徐凤年掀起帘子指向窗外,笑道:“以往那座颓败台基上,经常会有一些外乡的江湖武夫技击比试,讨些彩头和声望,这会儿肯定瞧不见了。一般来说,会些小把式套路的练武之人都不会在当地吆喝,乡里向外知根知底,不容易坑人钱,敢在家乡开设武馆或者创立门派,除非是地方太小,都没见过世面,否则身手都不算太差。北凉本土的武林门派,向来比较惨,夹着尾巴做人,多半要依附官府才能做成事情,我这次出行当时就是跟着一个陵州的失势小帮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也让我有个粗略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在北凉和北凉以外各自扶植起一个类似棋剑乐府的宗门?一明一暗。让手底下的傀儡去捞个武林盟主啥的当当,想想就有意思。”
徐凤年可能是当笑话讲,徐北枳却是很认真地思索权衡一番,说道:“朝廷有朝廷的国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未必相通,你花银子多少不去说,不亲身付出大量心血精力,真能玩得转?”
既然徐北枳一本正经了,徐凤年也没好意思继续信口开河,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北莽女帝那一套先照搬过来,至于会不会水土不服,总得试过才知道。你也知道王府上有座武库,可以让许多武德平平但极为武痴的江湖人士趋之若鹜,以前那是拒之门外,如果我主动放出一条门路,情况会不太一样。你也许不知道,我跟南边徽山的轩辕家族有点香火情,新上位的轩辕家主野心大得吓人,估计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她那般挥霍,我会先试着探一探她的口风,看她是否吞饵上钩。”
徐北枳瞥了一眼徐凤年,问道:“世子是要拿这件事考校我?”
徐凤年笑着摆手道:“别疑神疑鬼,你那钻牛角尖的性子和一身臭不可闻的书生气,不适合做这种拉皮条的买卖,我会找其他人。”
徐北枳冷笑道:“激将法?”
徐凤年摇头叹气道:“亏得你是要毛遂自荐去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吏,否则我真是烦你。我也就是幸好现在才遇上你,早几年碰上你这种才高八斗满腹学识偏偏长得还不错的读书人,我能一口气打趴下十七八个,当然是带着恶仆恶狗。”
徐北枳神游万里,没来由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以后的蜀王会再进一步。虽说西蜀自古是偏居一隅的守成之地,可赵楷本身就遥领西域势力,若真能一箭双雕,同时掐断北凉与蜀诏的牵连,赵家这一断,断得心狠手辣啊。一直在朝野上下名不正言不顺的赵楷,如果真能在蜀王位置上站稳脚跟,加上太子一旦始终空悬,我想这对北凉而言,实在不是一个好局面。”
徐凤年笑道:“赵楷远赴西域,生死成败还都两说。”
徐北枳皱眉道:“你出得了北莽,他就出不了西域?!如果真有真命天子的说法,那也是皇子身份的赵楷比你符合许多。”
徐凤年点头道:“有道理,那我就去截杀赵楷,一报还一报。”
徐北枳讶异道:“当真?”
徐凤年平静道:“我会亲自带人去。”
徐北枳开始在心中打算盘,徐凤年已经发现一个细节,徐北枳用心思索时,手指会下意识悬空横竖勾画。徐凤年没来由想到有些晦气的四个字,慧极必伤。于是徐凤年就让青鸟停马,去买一笼肉包犒劳犒劳徐橘子,他是亲口尝过倒马关小铺子贩卖的肉包子,那叫一个物美价廉。徐凤年在等青鸟返身时,透过窗帘子看到一伙蹦蹦跳跳前往私塾读书的稚童,其中就有赵右松,徐凤年会心一笑,从行囊里抽出一本吴家九剑遗址买来的伪劣秘籍,轻声喊来青鸟,让她送给那个乖巧醇孝的苦命孩子。
正在默默背诵诗文的右松无缘无故被一位青衣姐姐喊住,然后这位好看的姐姐就递给他一本写书籍,封面上写有气势吓人的《牯牛神功》四个大字,都神功了,能不是绝世秘籍吗?不过孩子震惊多过雀跃,再说了孩子小归小,聪慧得很,也知道江湖险恶,加上娘亲总说不能占人便宜,右松打死都没伸手去接那本秘笈,倒是身边一些纯真孩子在那儿起哄,差点就要去抱住青衣神仙姐姐的大腿,求着她收他们做徒弟,想着一天就练成绝顶高手,三天就可以天下无敌。右松不肯收下秘笈,连青鸟破罐子破摔说是假秘笈不值几个钱,他也不收。没这种甩卖秘笈经验的青鸟只得求助地望向公子,她这一看,右松就开心坏了,给他瞧见了徐哥哥!
一溜烟跑到马车边上,抬头看着帘子遮掩大半面孔的徐大侠徐哥哥,笑脸灿烂,正要说话,一拍脑袋,小心翼翼掏出藏得很好的几文钱,去包子铺跟老板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回到马车边上,也不怕烫手,踮起脚跟递给徐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