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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节(2 / 2)

陆丞燕展颜一笑。

徐凤年解释道:“我不全是陪你来山上烧香祈福,这里是我的福地,准确说来这儿就是某个我的地盘,当时我跟王仙芝一战,若不是武当山倾尽全力摆下一座真武大阵,我连一分胜算都没有。自我出生起,因为这个身份,福祸相依,福气是我,祸是家人。我习武之后,有过许多场命悬一线的死战,但次次都没死,而且即便大伤元气,事后也都能找补回来,先前我还奇怪,后来逐渐在武道上登高望远,才明白一个道理,叫店大欺客。我就像是个去下饭馆子的客人,虽然身份特殊,可以经常吃上山珍海味,但还是难逃老天爷这个店家给你吃什么就得吃什么的命,黄龙士曾经泄露过天机,说我大概在这几年里头就得吃上一顿断头饭,然后就没下一顿了。这大概就是‘那个我’在这一世命中注定的下场,镇守西北国门,但战死了,北凉没了,三十万铁骑没了,在史书上留下些我不知褒贬的只言片语,然后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我后世如何,就又得看老天爷如何提笔写书了。”

徐凤年眼神坚毅,“但自我练刀起,就没想过要认命,那时候我一个狗屁世子,就是奔着跟杨太岁柳蒿师这些高手报仇去的,后来在山顶,则是奔着斩龙斩天人去的,现在我则是奔着保住北凉去的。老天爷那碗断头饭,我不乐意吃。所以你就也看到了,老天爷也不是好商量的,很快就出现了北莽三线压境的最糟糕局面,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陆丞燕握紧徐凤年的手。

冷风拂面,吹开徐凤年的额头,他微笑道:“嫁给我,吃了很多苦吧。”

陆丞燕跟这个男人肩并肩,“苦中有乐,余味无穷,够我吃好几辈子了。”

……

李玉斧带着徒弟余福来到山顶,这里有茅屋数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素朴却毫不杂乱,他们只看到徐凤年站在山崖侧,陆丞燕身子骨弱,不堪山巅大风,便去了一间屋子里休息。

李玉斧走到徐凤年身边,小道童却死活不敢走近,离着两人得有好几丈远。

徐凤年轻声道:“省心吗?”

李玉斧回头看了眼徒弟后,笑道:“比想象中不省心,这孩子认死理,还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前些天贫道替一位来山上烧香的老人解签,是下下签,孙子要死在边疆。这个徒弟埋怨我当时的做法,跟贫道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呢。”

徐凤年好奇道:“你是如何解的签?”

李玉斧答道:“贫道没有跟老人说实话,只说是中签,福祸参半,得看造化。”

徐凤年问道:“那孩子埋怨什么?”

李玉斧无奈道:“怨我要么就不该说谎,要么就该好人做到底,替老人的孙子‘换签’。”

徐凤年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是小道童余福,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复杂门道,感慨道:“看来当初老掌教王重楼摊上那么个小师弟,肯定也吃足了苦头。”

李玉斧笑而不言。

徐凤年轻声道:“武当山的灵气都给我挥霍得七七八八,对不住了。”

道袍大袖轻轻飘摇的李玉斧摇头道:“自古山川有人即灵。”

徐凤年问道:“不是有仙则灵?”

李玉斧笑道:“黄龙士说过世间有过仙人,然后身边再无仙人,世人越知敬畏越重侠骨,到时候自有侠义二字成为江湖和天下的脊梁。在贫道看来,修仙太难,远在天边,做人则易,近在眼前。一件难事,做不成,人人有借口,若是一件易事都做不成,别的不说,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也要难些。”

徐凤年嗯了一声,“以后我可能就不登山了。”

李玉斧轻声道:“贫道倒是会经常下山。”

徐凤年笑道:“以后那孩子,该揍就揍,谁让他上辈子没打声招呼就拐走我大姐,还欠我一回的。”

李玉斧笑着没有说话。

……

徐凤年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夜宿于小莲花峰顶,陆丞燕陪着他在龟驮碑那边坐了会儿就先去睡觉。

第二天她醒来时,不知自己是否做了个梦,她似乎在昨夜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幅场景,却不敢确定。

她睁眼后,看着坐在床边的徐凤年,后者笑意温暖,但是没有给出答案。

那一夜。

一对父子并肩而立。

老人双手拢袖,背微微驼。

老人看着北凉疆域。

还年轻的年轻人微笑道:“爹,我才知道,没了你,这天下就是山中无老虎了。”

老人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一句,“扛不住的话,别硬扛,爹以前只说了半句话,天底下没有谁的儿子不能死的道理。后半句是,但天底下同样也没有谁的儿子必须死的道理。”

徐凤年摇头道:“我这个北凉王,不是为赵家天子守国门,也不是为中原百姓镇守西北。爹你也说过,以前娘在哪里,就是你徐骁的家在哪里,后来是我们子女在哪里,你的家是哪里。那么对我徐凤年来说,爹娘的坟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怕死,但真要有死的那天,唯独不怕死在北凉!”

老人伸手指向远方,朗声大笑道:“这大好山河,我徐骁带着麾下铁骑踏遍了春秋九国!小年,最后替爹去北莽走一遭?”

徐凤年点头道:“好!”

第147章 长枪所指

祥符二年的元宵节,北凉道幽州,州城长庚城。华灯初上,烟火辉煌。举城同乐,城内家家户户门口悬挂大红灯笼,闹市喧嚣,有众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杂耍,吞剑割舌,画地成川,拔井种瓜,让出行游玩赏灯的老百姓大开眼界,尤其以那黄龙变最为瞩目,巨鲸化龙、水人鱼虫遍覆于地,恍若仙境,令人心神摇曳,其中就有一名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携带家眷欣赏此景,此人在幽州官场并不起眼,不过从五品文官身份,幽州将种多如牛毛,他唐文贞不过是个寒族出身的辅官,他的主官洪新甲倒是因为顾剑棠的青眼相加,得以在最近几年闯入了离阳中枢尤其是兵部的视野,只是唐文贞是谁,恐怕连幽州都没多少人听说,但是唐文贞对幽州的意义,尤其是边线军事意义,不容小觑,葫芦口一带号称足以葬送十五六万北蛮子的戊堡体系,有他唐文贞莫大功劳,正是他跟随洪新甲一脚一脚走遍葫芦口,参与了从堪舆绘制、戊堡择地、动土开工等一系列全部过程,甚至可以说在唐文贞的脑子里就有着一张最缜密完善的军事地图,一旦幽州战事开启,葫芦口若是没有了洪新甲和他唐文贞,戊堡体系发挥出来的功效就要大打折扣。常年在户外风吹日晒,让这位有个好兆头姓名的文官肌肤黝黑,身边那娶自胭脂郡的貌美肌白妻子,更是衬托得唐文贞像块大黑炭。

唐文贞这次从边关返回长庚城,是来跟幽州将军皇甫秤禀报详细军情,之所以在事后跟妻儿一同元宵赏灯,不是闲情逸致使然,而是唐文贞觉得若是错过这次全家团圆,以后恐怕就是阴阳永隔了,唐文贞虽是文臣,但北凉文官十之八九都能骑射杀敌。胭脂郡自古盛产美人,野史上就有个让老百姓至今还津津乐道的说法,正是某个胭脂郡狐媚子祸害得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所以北凉人有个“娶妻当娶陵州富家女,纳妾则纳胭脂姨”的谐趣说法,唐文贞娶了个胭脂郡女子,也没有纳妾,多年和和美美,美中不足是生了两个女儿,还没能有个带把的,不过唐文贞倒是不觉得遗憾,对两个女儿十分宠溺,倒是他媳妇总觉得对不住老唐家,唐文贞便经常开玩笑劝慰她说葫芦口那些戊堡烽燧就是他儿子了。若说以一把屎一把尿将孩子拉扯大来形容父母不易,那么专门主持琐碎事务的唐文贞,的确可以称之为葫芦口防线的亲爹娘了。

唐文贞有些硬实武艺,要说击杀三四个北蛮子不难,而且军中技击多配合战阵才具意义,对付江湖顶尖高手当然就不够看了,唐文贞骨子里本就是个有着修齐治平情怀的文人,这辈子也没打算跟什么高手玩什么捉对厮杀。所以唐文贞并不清楚在拥挤人流中,竟然有不下十对眼眸在留心他,那些视线都是蜻蜓点水地一闪而逝,经验老道,甚至不足以让唐文贞产生某种直觉,最多让他仅仅误以为是登徒子对他身旁妻子的垂涎。唐文贞和妻子一人拉着一个女儿的小手,他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心思都牵挂着葫芦口,想着哪座戊堡需要加固围墙,哪座烽燧需要增添人手,又有哪条驿路哪个关口需要调派斥候侦察。北凉军中,如洪新甲和他唐文贞这些边关青壮派文官,还有新任弘禄将军曹小蛟之流,都被强行划分到“陈系”之中,这些边臣除了年龄相对正值当打之年,更多是受到上任北凉都护陈芝豹潜移默化的影响,相对推崇细节决定战局,对战争的理解以及执行,跟燕文鸾陈云垂这些功勋老将有着不小的分歧,当时北凉换王,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都担心会被打压清洗,好在徐凤年上位后始终没有触及这拨中坚分子的底线,相反,这些人中许多都或多或少得到了提拔,幽州头号刺头曹小蛟无疑就是个典型,而他们也投桃报李,对徐凤年默许、徐北枳陈锡亮负责具体实施的“安抚边军,大动州军”八字政策,抱有积极肯定的态度。唐文贞对那个北凉王没什么观感,谈不上钦佩,也说不上反感,只要不来幽州葫芦口防线胡乱指手画脚,唐文贞就会继续任劳任怨做事。

唐文贞突然笑了笑,有些自豪,葫芦口是耗费了巨额北凉粮饷不假,可自己和洪将军可是在用那些石头换取北蛮子的命啊,这笔买卖不管怎么算计咱们北凉都是不亏的。

离阳先帝赵惇治政开明,虽然与皇后生活简朴,却不禁天下妇女粉黛衣饰,北凉天高皇帝远,更是不懂僭越为何事,百姓穷苦,但将种门庭可都不穷,每逢佳节,富贵女子人人争芳斗艳,只要有钱又敢穿,就是妇人穿上凤冠霞帔也没人约束。此时人流中,有个仿旧南唐宫廷妇人“天宝妆”样式的妙龄女子,身段婀娜,身边跟着个梳蛮鬟髻的贴身婢女,两女体态一丰腴一纤细,相得益彰,很是惹眼,许多最喜伺机揩油的游手好闲之徒蜂拥而上,婢女为了给自家小姐挡灾,蛮鬟髻上那些金银犀玉各色质地的精美小梳,就都已经掉落了好几把,但仍是防不胜防,那小姐的娇臀仍是难逃一劫,给某个手脚伶俐满口黄牙的瘦猴儿给轻轻拍了一下,拍中有捏,显然是个中老手了,惊吓得那小姐花容失色,高墙履踩出一连串小碎步慌乱逃避。这一幕恰好落在唐文贞妻子眼中,在同情恼火之余,自也有些女子相妒的取笑之意,轻声跟自己男人说道:“穿得这般花哨,也没个健仆豪奴护着,可不就是招蜂引蝶吗?怨谁?”

唐文贞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并不上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更没有英雄救美的意图,凉地女子,内里性子大多刚烈彪悍不输男儿,别看表面上柔柔怯怯,真动了肝火,那绝对能卷起袖管大打出手,在别人脸上挠出一朵血花来,唐文贞身边这位媳妇,可不就是当年从胭脂郡小地方嫁入州城后,头回参加灯市凑热闹,就打赏了浪荡子一记狠辣撩阴腿?

不远处,一个头顶毡帽的高大老者丢了一串铜钱做赏钱,给那正在表演吐火的侏儒。

与此同时,人海中有个如今在北凉越来越常见的行脚僧,背着个搁置经卷的竹架。

有一对粗布麻衣貌不惊人的年轻夫妇,正在给孩子跟卖冰糖葫芦的汉子要了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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