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楼走廊尽头停下脚步,殷长庚轻声道:“这就是祁先生的房间了。”
不等徐凤年动手,白衣少女就已经很伶俐丫鬟似的率先推开房门。
徐凤年站在门口,对殷长庚说道:“如果你有胆量,回到太安城就跟殷茂春说一声,蜀王陈芝豹如今有谢观应竭力辅弼,如虎添翼,一旦给他在广陵道树立起威望,此人对朝廷的威胁,不在我徐凤年之下。当然,说不说都是你殷长庚的事,况且我也强求不来。”
殷长庚似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突然低声道:“王爷,我能否进屋一叙?”
徐凤年愣了一下,笑道:“无妨。”
俏脸微红的背剑少女正在欢快忙碌,不但那些衣物放下了,甚至连背着的那柄剑也一并搁在桌上,一点都不把当外人的意思,此时更是端着个木盆出去,她看到那殷长庚也跟着走进来,惊讶之后,也心眼玲珑地不问什么,只对徐凤年略带羞赧道:“王爷,我去帮你烧一盆热水,可能要王爷等一会儿。”
徐凤年玩笑道:“去吧去吧,不过这次帮忙,我可没东西送你了。”
少女低头小步走出屋子,到了走廊中,就开始蹦蹦跳跳了。
给少女这么一打岔,殷长庚心境也平稳了几分,他亲自关上门后,在徐凤年坐下后,殷长庚没有顺水推舟跟着坐下,就那么站着,正要说话的时候,发现徐凤年伸手捂住嘴巴,触目惊心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出来,尤其是胸口那一大滩血迹,让殷长庚忍不住怀疑就算你是武道大宗师,流了这么多血真没事?徐凤年喉咙微动,放下手掌后,轻轻呼吸一口气,笑道:“你们那位祁大先生死前虽然没有出剑,但是他馈赠给我的十八缕剑气,正在肺腑中翻江倒海呢,只好请你长话短说了。”
殷长庚尽量不去闻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快速酝酿措辞,说道:“王爷可曾听说坦坦翁有意要让出门下省主官的位置?”
眼角余光中,殷长庚看到徐凤年伸出一只手按在腹部,五指弯曲各有玄妙,似乎是以此镇压那些剑气。
徐凤年眼神玩味,点头道:“听说了,你爹和你老丈人都有可能接替这个位置,算不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殷长庚摇头沉声道:“赵右龄对我一向看轻,这其中也有赵右龄对幼子赵文蔚期望极重的原因。事实上王爷应该心知肚明,我爹当年第一个离开张庐,比赵右龄、元虢韩林等人都要更早,正是因为他在对待北凉一事上,跟老首辅起了分歧……”
徐凤年笑着打断道:“分歧是有,不过你也别急着往张巨鹿是身上泼脏水,殷长庚当年率先离开张庐,有关北凉的政见不合只是一小部分,更多还是先帝的意思,先帝需要培植一个能够继顾庐之后、能够以文臣身份与张庐抗衡的人物,只可惜青党不争气,江南道的士子集团更是不堪,殷长庚两次暗中拉拢都没能成事,这才不得不待在翰林院这一隅之地,不但先帝大失所望,更失望的还是元本溪才对。”
于是殷长庚说不下去了。
言语间徐凤年时不时咳嗽一下,继续道:“读书人果然天生就不适合面对面地谈生意,幕后谋划倒是一套一套的。行了,你说不出口,我替你把话说了,你爹跟赵右龄虽然是亲家,但一直相互看不对眼,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爹真正的至交好友,愿意视为同道中人的官场同僚,就只有马上接任淮南道经略使的韩林吧?怎么,要我北凉照顾一下志向远大的韩大人?那么你们的回报呢?”
殷长庚突然有些底气不足,轻声道:“韩大人在淮南道赴任后,会立即向朝廷提议将经略使府邸搬到蓟州和河州交界处……”
徐凤年点头道:“明白了。”
殷长庚松了口气,因为再说下去,有些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言语,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徐凤年挥手道:“行了,你放心返回太安城,淮南道和蓟州那边,你在回去的路上,也让那位经略使大人放宽心。”
殷长庚欲言又止。
徐凤年冷笑道:“该怎么做,北凉这边自然会权衡,总之不会让你爹和韩林难堪。这笔买卖,肯定是你们那边更划算。”
殷长庚作揖道:“那殷长庚就静候佳音了。”
等到殷长庚悄悄离开房间,发现不远处站着那个端了一盆热水的剑池少女。
徐凤年当然没那脸皮让一个无亲无故的少女服侍自己,关上屋子独自脱去身上袍子的时候,也有些纳闷,年纪越大反而脸皮越薄是怎么个情况?一炷香后,潦草包扎完毕清清爽爽的徐凤年重新打开房门,少女眨巴眨巴着大眼睛,不说话。徐凤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小姑娘,谢了啊,以后如果能等到北凉不打仗了,再来这儿游历江湖,关外风光,虽然比不得中原江南那儿的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但也很美。”
少女眼神有些幽怨,他揉她头发这个动作,太像慈祥的长辈了。
徐凤年突然一抱拳,笑眯着眼,学那江湖儿女大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白衣少女给吓了一跳,然后笑得不行不行的,怎么也遮掩不住,怎么也矜持不起来。
徐凤年大踏步离去,到了酒楼外,罗洪才已经在门口牵马等候,身边站着束手束脚的锦骑都尉范向达,还有那个负伤后从凉州游弩手退回境内任职的锦骑伍长陶牛车。
徐凤年接过马缰绳,上马前望向那个身负内伤而脸色苍白的陶伍长,伸出大拇指。
年轻藩王一骑绝尘而去。
罗洪才轻轻踹了一脚范向达,在翻身上马前,又重重拍了一下陶牛车的肩膀,大笑道:“好样的,这回给我长脸大发了!”
差点给一巴掌拍地上去的陶牛车憨憨笑着。
锦骑都尉范向达闷闷不乐。
陶牛车转头说道:“范都尉,掐我一下,怕自己在做梦。”
范向达给逗乐,笑骂道:“大白天做个鬼梦!”
陶牛车豪气干云道:“范都尉,今儿我请你和兄弟们一起吃酒去,管够!”
范向达讶异道:“就你那点银钱,还都给家里人寄去了,能管够?”
陶牛车嘿嘿笑道:“这不有范都尉你帮忙垫着嘛。”
范向达愣了愣,然后鬼鬼祟祟搂过麾下伍长的肩膀,“陶老哥,商量个事儿,反正今天就咱俩加上他罗校尉三个人,校尉大人这不跟着王爷去武当山了嘛,晚上喝酒,要不你就跟兄弟们说一声,说王爷是朝咱们俩竖起大拇指的?”
陶牛车一本正经道:“范都尉,借钱归借钱,又不是不还,我陶牛车可是实诚人!”
范向达叹了口气。
陶牛车放低声音道:“借钱不收利息,这事儿就成,咋样?!”
范向达哈哈笑道:“没得问题!明天我再请一顿酒!”
为了照顾受伤的陶牛车,两人都没有骑马,都尉和伍长并肩而行走在这逃暑镇上,陶牛车突然眼神恍惚轻声说道:“我是胡刺史带出来的最后一拨游弩手,有些晚了,咱们标长都尉就都喜欢吹嘘他们亲眼见过大将军,在关外那些年,把我羡慕得要死。范都尉,等王爷带着咱们打赢了北莽蛮子,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跟更年轻人的小伙子说一句,想当年咱们也亲眼见过王爷的?就隔着这么两三步的距离?!”
范向达点了点头,沉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
徐凤年和罗洪才上山的时候,俞兴瑞也在。徐凤年跟老真人讨要了一颗丹药,让罗洪才回头送给那个锦骑伍长,别说是他的意思。
当徐凤年来到茅屋前,赵凝神就坐在小板凳上,身边还有根空着的板凳,而那位白莲先生正帮着徐凤年搬书翻书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