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轩辕盟主这个称呼,羊角辫丫头顿时眼睛一亮,当真半点不输给文臣武将听到皇帝陛下,鼓起勇气向前踏出一步后,鬼鬼祟祟伸出两根手指,偷偷捏了捏那位大雪坪一夜证长生的女子神仙的衣角,然后转头满脸雀跃道:“鱼姐姐鱼姐姐,她身上这袭紫衣,肯定是江湖传言那般,用龙脉之祖昆仑山巅那种冰蚕吐出的蚕丝编织而成,滑腻柔顺,摸上去舒服极了!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一件衣服,就价值连城,咱们轩辕盟主耗费大雪坪一半财力,才请不出世的某位墨家矩子勉强打造出四件,春夏秋冬各穿一件,出门在外,从来飞来飞去,过名山大川,双脚绝不着地,都是嗖一下就飞渡而过,紫衣飘荡,霸气得很!”
远处那些对大雪坪轩辕紫衣久闻其名却不见其面的年轻俊彦,一方面为其卓然风采倾倒,暗中将这位武林盟主与鱼大家作高下比较,一方面由衷佩服那位羊角辫小先生的胆大包天,朝野皆知这位轩辕家主脾气古怪至极,那真是比史书上那些位留下千古骂名的昏君还来得喜怒无常,他们都担心小丫头被轩辕青锋一巴掌拍得稀巴烂,这些稷下学士一路西行游历至北凉边陲,与小女孩朝夕相处,加上之前在学宫本就对孩子宠溺有加,哪怕极为忌惮徽山紫衣的赫赫凶名,仍是有七八人齐齐向前走出,颇有慷慨赴死的悲壮意味。
只不过轩辕青锋仅是斜眼一瞥,那些浑身浩然正气的学宫士子就身不由己地整齐后退,竟是一瞬间便全都汗流浃背。
难怪之前有位成名已久的江湖大佬笑言,世间动人的石榴裙不计其数,却要数徽山紫衣那一袭最难跪拜,想拜或是敢拜,也得有本事才行。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冷不丁火上浇油地拍了一下那袭紫衣,然后一路小跑到众人跟前,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你们都看见了,我与徽山紫衣交过手了!如何,当初我在学宫里说我与徐凤年切磋过,你们不信,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有些心生胆怯的年轻士子已经开始擦拭冷汗,生怕下一刻就要亲眼目睹血肉模糊的残忍场景。
鱼幼薇柔声道:“童真童趣,童言无忌,还望轩辕盟主见谅。”
轩辕青锋瞥了眼那个背对自己的小丫头,嘴角微微翘起,迅速收敛后,转头对鱼幼薇轻声道:“放心,我还不至于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鱼幼薇如释重负,僵硬身躯渐渐柔和,显然内心远不如脸色那么沉稳。距离陆地神仙仅有一纸之隔的轩辕青锋,对此自然洞若观火,只不过也懒得计较,更不屑计较。
这名女子自出道以来,从来不缺江湖消息,而且次次惊世骇俗,最近一次,与新近崛起为离阳十大宗门之一的太白剑宗有关,那位谪仙人陈天元,到了武当山脚却没有参与武当论武,在他向中原行去的游历途中,不幸遇上了这一袭早已名动天下的紫衣,坊间传闻那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声势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打得半座河州地动山摇,相传陈天元十七次换气,连出三千剑,夜幕之中剑光照耀得半州版图如同白昼,竟仍是无法伤及紫衣丝毫。此战过后,谪仙人陈天元名声不降,反而扶摇直上,轩辕青锋更是直追新凉王,对徽山大肆吹捧之人,坚信天下第一的名号归属,恐怕要打过才知了,立场中立的好事者,也觉得最不济这位女子盟主能够跻身武评大宗师行列,成为那高高在上的第五人,位于北莽一人即宗门的呼延大观之后。
轩辕青锋双手负后,与鱼幼薇一起北望那座依然尚未竣工的边陲雄城,西北天高风劲,大风扑面,吹拂得两名女子衣袖摇动猎猎作响。
轩辕青锋目视前方,突然冷笑道:“如此壮观景象,姓徐的也舍得失之交臂?”
鱼幼薇只觉得云遮雾绕,不知道徽山紫衣打的什么机锋。
轩辕青锋最后撂下一句,“争或不争,看心情而定。可得把话说透,藏藏掖掖,拖泥带水,只觉得是对方辜负了一番深情美意,其实又何尝不是自己咎由自取。”
鱼幼薇一笑置之,等到轩辕青锋身形一闪而逝,这位上阴学宫的稷上先生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一抹紫色长虹坠入拒北城。
重新抱起那只大白猫的羊角辫小女孩望向天空,目眩神摇,啧啧称奇道:“霸气啊,厉害啊,我长大以后也要这么云里来雾里去!”
鱼幼薇上车俯身的时候,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轩辕青锋所谓的壮观景象为何物,无奈一笑。
记得当年曾有个浪荡子戏言,低头望去,瞧不见脚尖,即是天赋异禀,人间奇观!
鱼幼薇如今记起,没觉得荒唐好笑,反而有些辛酸。
这些话,当年就算拦着他,他也会说,如今让他说,恐怕他已无心情去说。
……
藩王府邸不知何时开始,连同许多位高权重的官场大佬在内,以军机参赞郎为主,每日清晨时分都会先绕藩邸围墙外慢跑三圈,然后在议事堂和六科厢房前的那片空地上一同练拳,拳法据说创自武当上任掌教洪洗象,在年轻藩王的删减整合之后,从武当山正统的大架一百零八式,简约变为拒北城藩邸众人所练的小架三十六式,精华犹在,减少了许多山下凡夫俗子不易打出的繁琐架势,动作急缓相间,如行云流水,最适合舒展筋骨固本养气。
久而久之,以礼房王祭酒、工房宋长穗为首,主动参与其中,与藩邸官员一同晨跑打拳,户房白煜因为视力孱弱的关系,却也会每日站在厢房屋檐下,含笑眯眼相望。经略使李大人亲自领衔的吏房由于群龙无首,李功德养成了每日天不亮就去城头走一圈的习惯,李功德作为北凉道老一辈文臣榜样,虽然能够与建城的泥腿子匠人一起坐在沙堆上聊天,却不愿意跟一帮官场上的后进晚辈厮混一起,故而自然不会混淆其中,吏房官员当然也就作罢,而兵刑两房当值官员都无需以此强身健体,也未凑热闹。但即便如此,藩邸的早晨,已是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鲜活气象。
今日年轻藩王陪同白莲先生一起站在台阶顶部,看着两百多号人物一起打拳,其中便有陆丞颂陆丞清这对陆氏子弟,陆丞清并未跟随家主陆东疆一起返回关内陵州,而是留在了拒北城,成为一名暂时没有品秩的青衫参赞郎,而领拳之人正是昨夜刚刚入城的武当真人俞兴瑞,除此之外,俞兴瑞身后,还有当时联袂造访藩邸的龙虎山小天师齐仙侠,和东越剑池柴青山。南北两座道教祖庭的真人,一座剑池的剑道魁首,三位宗师,在藩邸空地上一起悠然打拳,也许用盛况空前四字形容,毫不为过。
与年轻藩王坦然并肩而立的白煜目不斜视,微笑道:“王爷,除了眼前三位,根据刑房谍报,南疆毛舒朗、程白霜和嵇六安三位宗师也在赶来拒北城的路上,好像第一高手南诏韦淼在下山后,也不曾跟随他妻子一同返回家乡,十有八九也是奔着咱们拒北城而来,西蜀目盲女琴师薛宋官虽然不知踪迹,但陵州边境腊子口那边,韩崂山派人也传来密报,这位女子同样没有与旧西蜀太子苏酥随行南下。至于如金错刀庄主童山泉、雪庐枪圣李厚重之流,亦有不下一手之数,陆陆续续朝这里赶来凑热闹。王爷,难道你打算替大雪坪徽山家主召开新一届武林大会?”
徐凤年摇头道:“凑完热闹,各回各家,还能如何?难道我还能说服这些武道宗师去沙场杀蛮子?你的师弟齐仙侠不就明言马上要动身去往地肺山吗,再者,沙场杀敌,素来与江湖无关。”
白莲先生很不讲颜面地拆台反驳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襄樊城十年攻守战,无数江湖义士帮助王明阳抵御你们徐家兵马。”
徐凤年无奈道:“对对对,白莲先生说得都对。”
白煜打趣道:“别,我可不是那位一言不合就敢对王爷饱以老拳的转运使大人,故而王爷完全无需如此战战兢兢小心讨好。”
徐凤年呵呵一笑,皮笑肉不笑,显然跟贾嘉佳学到了七八分精髓,“白煜啊,你幸亏不是江湖中人,否则我就要跟你切磋切磋了。”
白煜突然岔开话题,轻声问道:“我能否问一问于新郎和楼荒两位王仙芝高徒的动向?”
徐凤年没有隐藏,说道:“楼荒待在李翰林身边,于新郎嘛,你猜。”
白煜心有灵犀一点通,“那就是跟藏在怀阳关的徐偃兵一样,我明白了。王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报还一报,徐凤年不留余地道:“劝你别说。”
白煜转过头,故作惊讶道:“怎么,难道有人敢在大堂广众之下,公然殴打堂堂一州刺史?何况还是凉州刺史,遍观离阳南北三十州,独一份的从二品高配刺史!”
徐凤年还是呵呵一笑,“白莲先生不练剑术,真是可惜了。”
白煜会心一笑,果真没有继续询问。
他原本想问若是谢西陲哪怕身边有于新郎保驾护航,却仍然战死于那条廊道的阻截战中,那么徐凤年这位北凉王,会不会因此对流州将军寇江淮心生芥蒂。
毕竟他白煜如今与杨慎杏还有寇江淮,三人算是一座山头上的人物了。
就像副经略使宋洞明与绰号“北凉武财神”的王林泉关系紧密,一般无二。
又像陈锡亮与杨光斗和流州军伍关系莫逆,徐北枳却与陵州韩崂山幽州皇甫枰颇为友善,是一样的道理。
过程不同,结果相同。
君子朋而不党,士子抱团成林,那无非是读书人更讲究一些的文雅说法罢了。
张巨鹿为官如何?几无瑕疵,几近圣人,可身边不一样有坦坦翁桓温,身后则有赵右龄、王雄贵、殷茂春、元虢、韩林在内这拨出自永徽之春的当朝重臣?
三十年山上潜心修道,归根结底,无非是只修一个心字,白煜下山为官后,远比许多混迹官场攀爬数十载的老油子,看得更加透彻。
那套小架武当拳法,即便是外行人来耍,依旧会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白煜感慨道:“如果能够换上道门的吐纳之术,无论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入门口诀《抱朴归真歌》,还是武当山的玉柱峰心法,都能够让人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不说如何延年益寿,总能祛病健体。”
徐凤年点头道:“如果以后你我还有机会,你这个凉州刺史就率先在辖境内推广下去,武当山那边,我会帮你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