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是死的人是活的, 想将一个人丰富的内心世界凝结在小小画布上,谈何容易。
什么艺术什么上帝的,洪文不懂,但他却觉得保罗说的很对。这一大段怪腔怪调的汉话就像一粒粒从天而降的碎石,猝不及防触动了他的情绪。
就像读书人往往多愁善感心思细腻一样,保罗的观察明显更加深入细致,他从一种与大禄朝本土画家们截然不同,甚至堪称刁钻的角度切入,看到了更真实的长公主。
洪文缓缓吸了一口气,心里突然冒出来一点莫名的期待。
他看向嘉真长公主的画像所在之处,“没画完的画都会放在这里吗?”
保罗用力吸了下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点头,“是的。”
宫廷画师们所在的地方和宫中其他衙门没什么不同,也是一间大屋子,只不过因为保罗远道而来又身兼数职,隆源帝才特意命人收拾出一个小房间来给他存放油画和编写英吉利文教材。
只要一想到未来的某些天,自己的画像可能和嘉真长公主的排在一起,哪怕只是无人知晓的角落,洪文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丝窃喜。
这情绪犹如一粒破土而出的种子,瞬间抽出藤蔓,冒出枝叶,疯狂蔓延,像一碗陈年佳酿游荡在四肢百骸,令他感到久违的晕眩。
回去的路上,马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扭头去看,“得了一副小像,就这么高兴?”
洪文用力点头,“高兴!”
马麟失笑,“真是孩子气……”
洪文并不解释,脚步却不自觉雀跃起来。
又下雪了,高高的宫墙之下,他怀揣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愉悦行走在皑皑白雪之中,如此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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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奴婢查清楚了,这几个月经常跟长公主见面的外男算来共有五个。”李嬷嬷回来向太后复命。
“哪五个?”正低头拨弄手炉的太后换了个姿势,斜靠在锦缎软枕上,“说来听听。”
“一个是谢爵爷,”李嬷嬷道,“长公主与淑贵妃交好,谢爵爷又时常进宫探望,所以经常碰上。”
太后就笑,“且不说谢蕴两口子如今蜜里调油似的好,他们俩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若真有那个意思,还用熬到现在?”
说句不中听的,她当年倒是盼着这俩能成,若提前给嘉真指婚,也不必千里迢迢和亲塞外……
“奴婢也这么想呢,”李嬷嬷笑道,“另一个是回京之后陛下额外拨给长公主的侍卫,奴婢也差人打听了,是个老实的。”
太后点头,“嗯,那人哀家也叫来看过几回,确实不像。”
李嬷嬷又说:“第三个么,就是那个叫保罗的洋人画师,前儿陛下不还叫他为长公主作画么,他说要细细观察才能抓住神韵,不然绝不能入画,因此连着半月都跟屁虫似的……”
太后皱了皱眉,“就是那个黄毛大鼻子,头上有些秃,言行举止很有些孟浪的?”
“就是他,”李嬷嬷点头,提起此人也有些不喜,“到底是西边来的蛮夷,说话做事着三不着两,一双牛眼整天咕噜噜盯着看,说这个美,说那个好看的,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还引了不少春心萌动的小宫女巴巴儿往画苑那边凑呢。”
院中矗立的松竹枝叶上堆满积雪,天上的落雪还在一刻不停地飘着,那些纤细的枝条慢慢低垂下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最终猛地将沉重的积雪掀飞出去,腾起一阵白茫茫的雪雾。
太后哼了声,想了下又问:“我记得之前他不是还想传什么教?信奉上帝的?”
李嬷嬷道:“是呢,什么仁爱的,不过陛下一早就绝了他的念想。”
想起这一遭,太后也笑了,“皇帝很知道分寸。”
先帝信奉佛教,隆源帝自己信奉道教,对这些里头的弯弯绕绕再清楚不过。
土地,赋税,田园,人口……
深层的暂且不提,大禄朝有自己的本土教派道教,也有外头传进来的佛教,还不够百姓信奉的?何必再弄个什么上帝进来。
统共才多大地方多少百姓?抢得过来吗?那还不得打架!
再说了,那什么上帝的远在西方,管自家老百姓怕还忙不过来呢,能有空顾念咱们大禄朝?
别做梦了!
太后越想越不高兴,还有点怀疑,“那洋人头发都没有几根,嘉真眼光高着呢。”
能看上这种?
李嬷嬷低声道:“那保罗跟咱们大禄朝男子十分不同,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也不知道害臊……”
烈女怕缠郎啊。
太后把手炉一拍,“回头打发个人盯着他,画完画之后不许他再靠近长公主。剩下两个呢?”
李嬷嬷也来了精神,“一个是何青亭何院判……”
话音未落,太后噗嗤就指着她笑了,“老货老货,听听你说的什么混话,何院判重孙子重孙女都那么大了。”
李嬷嬷也笑,“这不是奴婢见您这几日忧心忡忡,想逗您一乐么。”
太后果然痛痛快快笑了一场,这才催着她说剩下的。
李嬷嬷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道:“老奴说句实在话,倒觉得这位比那洋人更像呢。”
太后一挑眉,“谁?”
“是太医署的洪文,就是那个很俊的小洪吏目,”李嬷嬷道,“之前长公主和谢爵爷还曾与他在庙会上义诊,后来那死了的薛凉跳出来闹事,小洪吏目仗义出手,后来还是长公主帮忙平息的呢。两人好像还在淑贵妃宫中碰见过……就在前几日,就是长公主拿着竹鸟回宫那日,两人还在四海酒楼用的午膳呢!”
太后一拍巴掌,“了不得了!”
真是越听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