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洪文也觉得委屈,不吐不快,一鼓作气道:“微臣仰慕公主发自本心,并非她公主的身份,而是那个人,那颗心。公主又如何?难不成只能做神坛上供人瞻仰的木胎泥塑!微臣不服,公主本人也不喜欢。她也有七情六欲,也向往男欢女爱……此乃人之大伦,天地至理,岂是区区身份就能局限的!”
他句句真心,字字真切,一番质朴言语振聋发聩,竟令隆源帝大为动容,一时也找不出辩驳的言辞。
只是……心里还是不痛快!
隆源帝胡乱灌了一口茶,冷笑道:“花言巧语,你就是这么哄骗朕的皇妹的吧?你才几岁?是什么身份?还敢说不是痴心妄想!”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较之方才语气已经缓和许多,更别提这样放松的神态,竟从未对任何一名臣子流露过。
“天下高贵者多如繁星,远如上任驸马,近如京中贵胄,佼佼者甚多,微臣自然算不得什么。可长公主偏不喜欢,可见两情相悦就难在一个情有独钟的独字上。”洪文用力抿了抿唇,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况且太后也好,陛下也罢,不也从不仅凭身份看人吗?如若不然,哪里会留得长公主至今?”
隆源帝表情古怪,好小子,事到临头竟然还不忘拍马屁!
不可不可,朕不可中计。
洪文生于荒野,长于民间,虽生就一副乖皮囊,其下却藏着一颗包天大胆,若此事不被捅开这层窗户纸倒也罢了,可此时既然摊开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敢问陛下如此激动,是因不舍妹妹出嫁呢,还是单纯对微臣不满?”
隆源帝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好小子,竟敢问起朕来了。”
心中却暗暗赞他的胆识。
洪文就道:“陛下乃明君,是好是歹的微臣总要死个明白。”
隆源帝没做声。
经皇后提醒,他已在脑中将京中现有名家子弟筛选几遍,还真没找到两个合适的。
因为二十岁这个年纪真的太尴尬了,优秀的儿郎早就成了亲,抓紧点儿的都当爹了!难不成自己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硬拆了一对儿配自家公主?
剩下的要么年纪太小不懂事,成婚之后,反倒要公主迁就他;
要么年纪太大,且大多是因丧偶,身边不干净不说,还有的带着孩子。
长公主千金之躯,岂能给人当后娘?
原本隆源帝想过待春闱结束后榜下捉婿,可太后一直不太喜欢。
一来能中进士的人普遍年纪都太大了,想要那既年轻又未婚的,谈何容易?
二来前段时间刚出了逍遥丹的事,隆源帝自己想起来都有点犯恶心……
于是此路不通之下,他还真打过洪文的主意!
只是还没想扎实呢,就被太后一则消息震得魂不附体。
身居高位者普遍都有一点毛病:矫情。
简而言之,就是我可以给,但你不能主动要。
如今洪文倒是没主动要,可都暗地里快得手了!
洪文咬牙道:“若陛下觉得微臣不好,微臣可以改!”
隆源帝忽然觉得有趣,“那朕若觉得你哪里都不好呢?”
洪文眨了眨眼,非常认真的说:“您骗人。”
隆源帝:“……”
洪文摸了摸鼻子,还有点小羞涩,“若微臣当真一无是处,您也不会一力提拔了。”
隆源帝啼笑皆非,好么,看来还是朕给你的勇气。
见隆源帝沉默不语,洪文还真的有被鼓励到,当即上前两步,“微臣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日后一定会如何,但唯有一片真心可昭日月……假如微臣只有一个饼,那一定等公主吃完了,微臣再吃。”
隆源帝一个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回过神后赶紧刹住,愣把自己憋得难受。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也见过各色情爱誓言,可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拿大饼做比。
不过这话听来粗鄙,细细一想,却又颇为动人。
偏生洪文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恨不能现场把腔子剖开来,露出里面那颗鲜活跳动的红心来以昭日月,竟没听到隆源帝的笑声。
他急出满头大汗,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拿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最后沮丧道:“微臣没正经读过书,不会说……”
隆源帝哼道:“你还不会说?都快说出花来了!”
什么大饼啊,先吃的,初时听来浅薄,可现在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竟别有滋味。
洗尽铅华之后,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二字吗?
洪文不解,茫然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
隆源帝这才发现他眼眶微微泛红,好笑之余又依稀有些感慨。
这小子从小没爹没娘,凭一把野路子横冲直撞走到现在,难得一颗赤子之心,到如今分毫不改……
“滚蛋!”隆源帝忽然又有些烦躁,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走走走走走,别让朕看见!”
眼不见心不烦。
洪文一看他动就本能地去捂屁股,浑身紧绷,谁知他竟然让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