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真长公主盯着瞧了会儿, 又歪头去看窗边挂着的柳枝篮子。柳枝早就干了, 灰突突的倒也有几分野趣,里头坐着个大红色的泥塑福娃,胖乎乎的,两只眼睛都笑眯了。
不知想到什么, 嘉真长公主忽然也眯着眼笑起来, 睫毛轻颤,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青雁对小宫女摆摆手, “去吧, 有我呢。”
小宫女哎了声,屈膝一礼后悄声去了。
青雁打起珠帘,缓步过去,弯腰把嘉真长公主拖在地上的藕荷色家常棉裙裙摆往上拽了拽, “公主想什么呢, 这样出神,这裙子下摆都染了香灰呢。”
嘉真长公主瞧了眼,突然又不知想到哪儿,自己拉着裙摆又开始笑。
那人也惯爱给自己提裙摆的……
青雁心道坏了,这是魔怔了。
前儿还跟陛下赌气呢, 也没见三殿下送什么灵丹妙药过来,今儿怎么就突然好了,偏站着笑,坐下也笑,看竹鸟笑,瞅柳枝篮子也笑。
如今就连捡个裙摆也乐……
这有什么可乐的?
青雁不解。
她把南边进贡的蜜橘剥了两个,细心剔去白色脉络,脑中突灵光一现,“可是小洪太医有消息了?”
近来公主情绪起伏越发大,与回京前的冷清简直判若两人,很多了几分正常女孩儿的娇憨和多愁善感,大家都挺替她高兴。
年轻姑娘嘛,本就该活泼、开朗,整日忧心国家大事而愁眉不展算什么事儿?那不成了皇帝啦!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眼睛亮闪闪的,仿佛散落了揉碎的星星,“青雁,我且问你,若你有了心仪之人,最希望怎么样呢?”
跟隆源帝说开之后,她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
青雁愣了下,摇摇头,“奴婢就想伺候好公主,没想过这个。”
“那你现在想。”嘉真长公主不容拒绝道。
青雁果然冥思苦想起来,过了会儿才笑道:“自然是想长相厮守。”
嘉真长公主拿了个囫囵蜜橘摆弄,闻言摇头,“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若一时半刻不能长相厮守呢?”
“若不能……”青雁喃喃几声,又顺着细想一回,忽觉十分惆怅,不由轻叹一声,“那我也只好盼他一切都好,平安顺遂。”
“是呀……”
嘉真长公主长长吐了口气,鬓边海棠花流苏跟着一阵轻颤,再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只有别无所求,才会如此吧。”
“公主说什么?”青雁没听清。
“没什么,”嘉真长公主笑着摇头。
她又低头拨弄了那竹鸟一会儿,忽问道:“这蜜橘还有多少?”
青雁略想了下,“公主您自己的分例还有半篓呢,不过今儿一大早陛下又派人送来小一篓,多着呢。”
隆源帝最疼爱这个妹妹,前几日才拌了嘴就后悔,偏嘉真长公主外柔内刚性格倔强,恼起来压根儿不给自家皇兄台阶下,隆源帝自己又拉不下脸,只好将自己的那份蜜橘打发人送了来,隐晦地示软。
嘉真长公主闻言撇了撇嘴,哼了声,“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我要那么些做什么!”
青雁才要开口,又听她轻飘飘道:“凑一篓子给太医署的洪文太医送去,难为他如此尽心照顾我那几个侄儿、侄女。”
青雁:“……公主,陛下才说了不许您外头去呢。”
嘉真长公主睁圆了杏眼,里面盛满狡黠的无辜,“谁说我去?”
我非但没去见他,连话都不说呢。
青雁:“……是。”
也不知回头陛下知道自己巴巴儿送来的一篓贡品蜜橘,转头就进了小洪太医的肚子会作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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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医署时,洪文就见大家正围在一起说些什么,凑过去一瞧,竟是一张新的旨意。
原来大禄朝虽重文,却也不抑武,哪怕现在战事平息,也仍旧保留着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和东部五大驻军营地,其中东部和东南又分水陆两军,天下所有的驻扎禁军皆统属于这五部。
为表示朝廷重视,隆源帝每年都会下旨从太医署调拨几名太医轮流前往边关军营探望诊治。
去年派遣时洪文还没来,只在年前看到了回来的几位前辈,黑瘦程度远超留守的其他太医。
今年轮到东北和东南两个战区,因去年这两地都没有大规模的战事,所以每地只需派一名太医、两名吏目即可,外加打下手的医生医士若干。
边关驻地偏远难行气候恶劣,要么严寒要么酷暑,毫无疑问,这是个苦差事,没十个八个月根本回不来。
而太医署内官员的平均年纪堪称各衙门之首,平心而论,这种外派的活真是难为他们了。
但又不能不去,所以大家一般都抓阄轮着来,如今早已轮了好几轮,洪文竟是唯一一个新丁。
所有一切只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儿,洪文就抓过毛笔写了自己的名字,“算我一个。”
何元桥祖孙俩一起看过来,有些惊讶,可细想想,却又觉得这才是他。
苏院使对洪文的主动大加赞赏,哪怕不熟的几个太医也对他的赶眼色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