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众人还有些惊讶,不知这位京城来的小太医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可见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也就不管了,等到后来,外厅角落里还多了一张凳子,不知是谁搬来给他坐的。
可能外头的人不知道,行医者,一般都有一手不俗的画技,皆因他们要实时记录见到的奇异病症和药草,哪怕没有刻意学过,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
洪文也是如此。
他开始翻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安静地描绘驿员们忙碌而乏味的生活。
有几回程斌见了,还有些惊讶和不解,“大人,您画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个人,那几匹马,有什么趣儿!
洪文看上去比他更惊讶,“怎么会没意思?”
每一次往返都代表着一段故事,而每一段故事里都掺杂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天底下还会有什么比这些更吸引人的吗?
隆源帝虽然有点抠门,但该花钱的地方却从不俭省,甚至还会增设许多在别的朝代看来很不必要的开销。
就好比他们这些去外地公干的官员,其实并不必担心与家人失去联系。
洪文等人去东北大营,每隔半月就要将所见所闻所为写个折子送回京城,而隆源帝又额外下令,“若京中有亲友者,书信也可一并送回”,只不过尺寸厚薄都有规定。
走官道驿站传递书信,自然比别的方法更快更安全,也算外办官员们的小福利。
洪文就想着,将自己沿途所见挑些不出格的画下来,再附上书信,如此图文并茂,简直比话本还有趣。
嘉真长公主虽没明着说,可他深知她对外界的向往,想必看了会很高兴。
想到这里,洪文手下不自觉又加快几分。
唉,不过画得再好也不如亲眼所见,真想什么时候跟公主一起看看外头的天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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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真长公主第一次接到洪文的书信时,已经是三月十六了,刚好是谷雨。
京中大地早已换了新衣,外面百花盛开、百鸟争鸣,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但洪文却在信中写道:
“……极冷,昨儿竟又下大雪了,足有一寸厚,但将士们仍操练不休,喊杀声震天……高山之巅积雪终年不化,里面许多大树高达天际,两人合抱都摸不到头那么粗,听说常有熊瞎子出没……我和师父进山采草药,发现一株野参头戴玉豆,极其可爱,特意画来你瞧……”
信纸下方果然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小人参,上头顶着许多玲珑珠子。
“再过几月就会变红,到时更为动人,可惜你不得一见……”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眸中波光荡漾,“傻子。”
青雁进来奉上茶果,见她这般模样,不觉低笑。
嘉真长公主也不理会,又将那薄薄几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这才小心地装回信封,又端起茶杯喝茶。
可才喝了几口,她却又忍不得,再次撂下茶杯,复又将那信打开来反复观看,还小声嘟囔,“怎的就这几页。”
青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的公主,您就知足吧,听说今儿一大早陛下就接到东北送来的公文,可一打开脸就黑得锅底一般……”
嘉真长公主听后,也噗嗤一笑。
洪文的信自然是夹在公文中一并送回来的,天晓得隆源帝看见折子后面巴巴儿跟着的一句“……臣在东北遥问陛下圣安,另有长公主书信一封,劳烦转赠……”时,会是何等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万生:陛下,东北传来公文!
隆源帝:快拿上来!
打开一看:陛下圣安,劳烦转递书信,并代问长公主安好。
隆源帝:……¥%%()*()*##
第六十七章
地图疆域上的边境和百姓口中的边境其实是两码事, 因为现实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牵涉甚广,树根一样四处蔓延,不可能像在地图上画一条线那么简单就完全割裂开来。
尤其大禄边境辽阔蜿蜒,光洪文这次去的东北军营管辖范围之内就接壤蒙古和沙俄两个国家, 所属族群更多。里面的百姓世代往来、频繁通婚, 光是明面上广泛使用的语言就多达六七种,怎可能简单粗暴地说“你是大禄人, 不准往沙俄去”或“你是蒙古人, 不许踏足大禄地界”?
军营中也是如此, 里面好多两国百姓通婚后生下的混血,黄毛的、蓝眼的、白皮的,不一而足,本地人叫他们“杂毛”, 话里话外都有那么点儿贬低的意思。
实际上他们的处境也确实很尴尬, 这些年三国停火了还好,早年打仗时, 因为他们血统不纯, 哪个国家的人都不待见,骂他们杂碎事小,见了就喊打喊杀的多着呢。
可也不是他们自己想被这样生下来的呀!分明脚下的土地那样广袤,却愣是没有方寸立足之地。
东北大营的主帅叫康雄, 四十来岁年纪, 听说祖上就有点外族血统,所以他长得也是高鼻深目好个身板,一双招子隐隐泛灰,胆子小的被他瞪一眼就两腿打颤。
当初隆源帝一力提拔他做一军主帅时还引来不少非议,好在康雄知恩图报又有本事, 带人在敌军中杀个几进几出,令人闻风丧胆,那些反对之声自然也随之消散。
康雄身材高大声若洪钟,是典型的武将长相,他对洪崖一见如故,瞧见对方背着的铁杆长/枪后立时手痒,丝毫不顾及对方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的,拉着就要下场比划。
洪崖也是个人来疯,并不推辞。
两人当天就斗了个天昏地暗,最后头发也散了,脸也破了,什么兵器都丢开不用,满地打滚拳拳到肉……
当夜,两个被对方揍得鼻青脸肿的汉子又喝了个酩酊大醉,踉跄着去校场上结拜。
因临时找不到香烛,康雄就抓了三杆枪插在地上,点了上头的红缨,拖着洪崖纳头便拜,拜完之后两人对视带笑三声,齐齐醉死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会儿还下雪呢,若无人发现,一夜之后保准成冰雕。
洪崖本就重,昏睡之后更是死沉,最后还是洪文和拨过来给他们做向导的小兵王西姆一起扛回去的。
王西姆的名字说明一切,他娘是大禄人,早年跟了一个沙俄商人,本想着有夫有儿万事足,谁承想婚后那老毛子惯爱喝酒打老婆,正好后来两国交战,就一怒之下带着儿子回到都大禄的东北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