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洪崖看了他几眼,用力揉了揉他热乎乎的脑袋,“遇上公主,实在不知究竟是祸是福。”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了不起直接就地把喜事办了,到时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儿用得着这般为难?
可偏偏是位公主!休要提什么嫁鸡随鸡,他徒弟完全就算倒插门啦!
不过话说回来,有软饭可吃也算本事……
洪文任他把自己的头发揉得如同鸡窝,斩钉截铁道:“是福。”
从小到大,认识师父,是他人生中的第一福;来到京城认识那么多朋友,是第二福;而能与嘉真长公主相知相许,则是第三福。
世人总说“事不过三”,或许他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上头,所以一定要珍惜。
“洪师父,洪太医,睡了吗?”王西姆在外面敲门,“给你们拿了点吃的。”
洪文炸着一头乱毛爬下去抽门闩,“什么吃的?”
王西姆嘿嘿一笑,抖开手中巨大的布兜,里面装满了山核桃、板栗、榛子、松子等山货。
远平府山多树多,各色山货是不缺的,而这里的冬季,尤其是冬季的黑夜又实在太过漫长了些,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养成囤积山货的习惯,没事儿干就缩在热炕头上,一边在火炉里烤山货一边闲聊消耗时间。
洪文眼睛一亮,赶紧接过布兜,“这么多?我给长公主送些,你去把程斌和那两位医生叫来,我顺便考考他们。”
王西姆麻溜儿去了,程斌等人一听有吃的,先还高兴呢,结果一听要考核就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大冷天的窝在热炕头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好吗?
他们都已经远离太医署了,为什么还要考核!
人干事!
过了约莫一刻钟,程斌和那两个医生都披着大棉袄挤进来,冻得鼻尖发红的三脸如丧考妣。
洪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非常没有同情心。
洪文是顶着细碎的雪珠回来的,一进门就跳着脚哇哇大叫,“突然好冷!哎呦,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
程斌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人,是开始吃还是……”
两名医生同样心怀侥幸地望过来,宛若待宰羔羊祈祷屠刀不要落下。
洪文拍去身上雪珠,将棉袄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闻言啧啧出声,“身为医者竟然想不劳而获,这个想法要不得。”
程斌的面皮抽了两下,“下官刚想起来还有两份医案没整理完,要不先不吃了吧。”
“你站住。”洪文一把按住他,程斌本能地甩动肩膀,挣脱未果,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压根儿打不过这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上司,不由悲从中来,“大人,放过卑职吧!您昨儿已经考教过了,我还想给家人写信呢!”
洪崖的笑声越发狂放,与王西姆杠铃一般的浪笑交织,直冲云霄。
洪文挠了挠头,“有吗?算了,我不计较这个,来都来了……”
程斌欲哭无泪,特么的我计较啊!再不写信就寄不出去了!
去他的来都来了,官大一级就能不讲理吗?
不得不说,有时候看着别人痛苦真心痛快,尤其这种痛苦是自己一手造就时,愉悦加倍。
洪文完全忽视掉那三张苦哈哈的脸,顺手往火炉的余烬中埋了一大把山货,然后蹬了棉鞋上炕,后仰靠着棉被盘腿儿嗑南瓜子,细长的手指在那两名医生之间点了点,将嘉真长公主身上那种隐藏的倨傲演绎得淋漓尽致,“你们俩互考,胜者挑战程吏目,”又对程斌龇牙一笑,和善道,“我亲自考你。”
程斌:“……”
我可谢谢您的偏爱哈!
两个医生愣了下,回神后齐齐看向对方,眼中渐渐涌起战意。
谁愿意在上司面前认输呢?
战便战!
没过多久,屋里就交错响起两把嗓子,什么脉象、药材、症状如阵前乱箭齐发。
先时两人还顾忌同僚一场,相对比较温和,但恰恰因为是同僚,彼此太过了解,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战况逐渐胶着,于是火/药味越来越浓。
期间洪文师徒全程笑眯眯看,视线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移,时不时低头交谈点评几句。
那两名医生眼角的余光看见这一幕后越加激动,于是进一步加大火力……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有一位吏目年后就要告老还乡了。
既然有人要去,自然有人要补,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要知道只有升为吏目之后才算真正迈入官员行列,自此余生有靠。官员的提拔和晋升虽由吏部拍板,但顶头上司的推荐和评语至关重要,所以大家对考核都是又爱又恨。
都说医毒不分家,那两名医生的水平实在太过相当,寻常考核难分上下,也说不准究竟是谁起的头,最后竟渐渐演变成“如果我给人下了什么毒,你可有法解?”
原本只打算看戏的王西姆笑容逐渐消失,看着场上两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文弱大夫瑟瑟发抖。
他吞了吞口水,再看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洪文,正笑得菩萨座前童子一般春风和煦,下意识往角落缩了缩。
太可怕了,难怪元帅总说宁杀武将别惹文人,好歹前者死就死了,后者却能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太阴险了!
两名医生战况正酣,忽听雪夜之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众人都是习惯急诊或紧急集合的,当即齐刷刷直起身来,“什么事?”
需知这里是大营深处,如无急事严禁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