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洪文身份不比以前,既是太子少师又是长公主驸马,就算她是个粗鄙村妇也知道必然是极高贵厉害的,难免先怯了三分。
双方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人家也不欠自己的,自己巴巴儿凑上去,岂不把人架到火上烤?
但好姐妹的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人命关天,她顾不上那么多,也只能抓住唯一的救命蛛丝试一试。
只是洪文好说话,春兰却不敢拿捏公主,方才一看竟碰上了,所有小算盘全都碎了……
春兰好歹还在京中见了几年世面,桃花早就吓得六神无主。
事先她并不知道春兰口中的“好大夫”竟是这般高贵人物,此时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这辈子就没来过京城。
她膝行上前,又不敢去碰那马车,扎着两只手哭道:“不干春兰的事,是民妇无知,我们不治病了,要杀要剐民妇都认了,只求,求您放过春兰和民妇的孩子……”
锦上添花不难,难的是雪中送炭,更难的是同甘共苦。
之前有赵姓举子心胸狭隘仗势欺人,如今这两个在世人眼中的“卑贱”妇人,却这样知晓大义。
嘉真长公主不禁在心中感慨,可见人的秉性与出身高贵和是否会读书并没有多大干系。
洪文扭头看了嘉真长公主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洪文颇感歉意,“看来,咱们也只好改日了。”
嘉真长公主笑笑,“无妨。”
自己最欣赏的,不就是他这份热心快肠吗?
却听青雁低声道:“依奴婢说,倒也不用改日,这春兰娘子不就是开食肆的么?左右都是去街上吃,倒不如就去她家,又干净又便宜,倒比其他不知底细的强些。”
洪文也不想白白错过出来的机会,听她这么说倒是有些心动,“公主觉得呢?”
嘉真长公主笑道:“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想带我去看什么民间烟火气,我也只好跟着罢了。”
她颇欣赏春兰和桃花,也有心帮她们渡过难关。至于春兰的摊子,她也不是没去过,听说如今租赁铺面,越发齐整干净了,倒不妨走一趟。
洪文十分感慨地握住嘉真长公主的手,“委屈你了。”
又问春兰有没有独立的干净屋子。
春兰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沾满雪片,拼命点头,“有有有!那店铺二楼就是民妇住的地方,虽然破败,但绝对干净!”
一行人又往春兰的店铺那里去。
因不欲引发轰动,嘉真长公主和洪文隔着一条街就下了车,两人共擎一把油纸伞,边走边看街景,正好留给春兰和桃花打扫的空。
今儿下大雪,外头街上的人却不少,既有外地回来过年的,也有要采买年货回家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一派热闹景象。
因去年闹了疫情,洪文压根儿没顾得上过年,如今再一瞧这国泰民安,顿时觉得付出的都值了。
近来春兰到处带着桃花求医问药想办法,那铺子已经关了两日,此时有老顾客看见她开门,还特特过来买饼吃。
春兰赔笑道:“着实对不住,亲戚的孩子病了,正忙乱,没顾得上开张,只自己做点吃。明儿吧,明儿一早我就卖。”
她想得明白,若洪文有法子,自己自然就能空出手来烙饼了;
可若连洪文都没法子,她们也不得不放弃……
那人一听,忙问孩子的情况,又安慰几句,“有什么别有病,孩子生病大人遭罪,你们先照顾孩子,明儿我再来。”
一时有街坊听见了,也说了几句好话,惹得桃花眼泪汪汪。
“春兰,你说都是人,怎么差这么些?这些不认不识的听见了还这样关切,我那婆婆一家竟只眼睁睁看我们娘儿俩等死呢!”
春兰咬牙切齿地骂了声狗杂碎,“你既然来了,竟不要再回去的好,现在他又有了小的,那一家子保不齐要怎么磋磨你呢!”
桃花抱着孩子的手收紧了,喃喃道:“可……”
可她若不回婆家去,娘家也不要了,怎么过活呢?
春兰才要说话,却见洪文已经护着穿观音毛斗篷的嘉真长公主进来,两人赶紧止住话头,又要行礼,都被洪文止住了。
来之前洪文还有些怕,担心再被人围堵,没想到百姓们忘性儿忒大,才一年过去,竟已无人再看……
洪文先用热水洗了手,待双手变得暖和而柔软才擦干了去看那小孩子,“多大了,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平时怎么样?你们说吃过药,药方带了吗?”
嘉真长公主也脱了外头大斗篷,探头瞧了眼,惊讶道:“哎呀,这样小。”
小小一团,好像比七皇子更小些,皮肤黄黄的,还带着点灰头,半点不见寻常婴孩身上胖乎乎的奶膘,哭声也细,猫叫似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在她这个外行人看来,简直像随时都会夭折一样。
桃花的眼圈刷地就红了,眼泪扑簌簌直往下落,哽咽道:“下个月就一岁了,只是一直不大健壮,近来又消瘦许多……最初是拉肚子,后来又开始吐,吃什么吐什么,一天下来奶都不能正经吃几口……”
洪文先打开襁褓看了眼,就见肚皮高高鼓起,按上去硬邦邦的,像一只充气的鼓,叩击有声,不由皱了皱眉,脑海中瞬间翻出来几个疑似病名。
有些棘手。
他又让桃花掰开婴孩的嘴看了下,舌苔厚且腻,再摸摸小脸蛋,“发热?”
桃花慌忙点头,“是,前几日反复高热,现在倒是强了。”
望闻问切,现在前三样完了,洪文又去拿脉,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细弱无力,不用力按几乎感觉不出来。
他看桃花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即便详细解释对方也没心思听,当即刷刷写了个药方,交给嘉真长公主的侍从,“照方抓药,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