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一株老柿子树,熟透的柿子落在地上摔的稀烂,太阳快要下山了,两个身怀六甲的妇女看到一个赤脚道士坐在树下捡柿子吃,她们就上前要那道士给肚子里的孩子算命。
赤脚道士说:你们肚子里的这两个孩子,生下来是一男一女。
蔡明亮的母亲说:神了,我刚做过b超,是个男孩。
蔡小溪的母亲说:我倒是没做b超,我吃辣,都说怀孕时爱吃辣子,生女孩。
赤脚道士说:你们生下来的两个孩子,前生是一对夫妻,这辈子也是夫妻,来世投胎还要做夫妻,这就叫三世夫妻,姻缘天定,谁也更改不了。不过……女孩是双夫之命。
蔡小溪的母亲问道:啥子是双夫之命?
赤脚道士飘然离去,临走前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两个孩子出生,果然是一男一女,双方父母都信了道士的话,给两个孩子订下了娃娃亲。
两个孩子的童年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山村渡过,那里有很多柿子树,有我们的父老乡亲。蔡明亮和蔡小溪一起割猪草,一起爬树摘柿子,一起上学,一起在树洞里避雨,一起用手指划着树桩上的旧伤疤。
山风吹过峭壁,下起一阵花瓣雨,树洞周围的草地落英缤纷。
同村的几个女孩在草地上跳皮筋,蔡明亮趴在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写作业,蔡小溪一边跳一边唱,这是一首在山村和乡下广泛流传的嫁女童谣:
雏菊花,艾莲花,打扮的女娃坐下吧!
豌豆花,石榴花,打扮的女娃起来吧!
车前花,马蹄花,出嫁的女娃上车吧!
牡丹花,金钱花,出嫁的女娃下车吧!
蔡明亮跑过来拍手笑着说:堂客,婆姨,老婆,媳妇,妻子,爱人,恋人,心上人……
蔡小溪板着小脸瞪他一眼,往地上吐口水,说道:呸,不要脸。
同村的孩子开始起哄,一个孩子说:你们长大了,就要结婚的。
蔡明亮继续喊:新娘子,我有一个新娘子。
蔡小溪说:呸,你休想,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啊。
蔡明亮说:你上辈子是我的新娘子,下辈子还是我的新娘子,算命的道士说的。
两个小孩子除了玩耍之外,还要干一些农活。山村无煤,四季烧柴,雨季来临前,家家户户都会储存一些柴火,孩子放学的路上要砍茅柴,捆扎成垛,用棒棒挑着回家。蔡小溪力气小,只能捡拾枯树枝,捆的柴垛很小,挑回家就要挨骂。蔡明亮每次都砍一大担柴,像小山一样挑在肩上。嬉皮笑脸的孩子在干活的时候会瞬间长成一个朴素沉默的农家少年。有一次,天下着雨,蔡小溪捡到一截枯树杆,她艰难无比的扛在肩上,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前挺。
蔡明亮说:扔了吧,你扛不动。
蔡小溪说:我不。
蔡小溪累的实在走不动了,蔡明亮接过了她肩上的柴禾,两个人的柴合在一起,由他一个人扛着。一担小山似地硬柴再加上一截树杆,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是难以承受的重量。
他每走一步都挥汗如雨。
她从心里佩服他的力气大,但是她不知道他有多累多苦。
回家的路还有多远呢?
夫妻不就是如此吗,一起共患风雨,一起承受生活的重担。
天下着雨,两个孩子就这样走在雨中,沉默不语,他挑着一大担柴,她给他打着伞。雨淅淅沥沥,下的不大,但他的衣服全湿了,头发和眉毛上挂着水珠,她不忍心看着,只好走在他的身后。两个孩子不懂什么是爱情,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走路,一起砍柴,一起约定上市里的中学,他们长大以后要结婚。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呜呜咽咽地想哭出声来。
蔡明亮问道:怎么了,小溪。
蔡小溪说道:我想哭。
蔡明亮说:那你就哭吧。
小女孩大哭起来,忍了千百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那一刻,时光之河的并蒂花上,一只蝴蝶对另一只蝴蝶说,梁兄,别来无恙。
如果存在着前生和来世,洛阳有牡丹盛开,济南有荷花凋谢,金陵的梅花飘香,北京的月季绽放,我们前生和来世的家又在哪里?
从东晋到西晋,从长安到西安,三生三世,你还在我心底。我们一直形影不离,蝶翅约定了双飞,是谁在亭子里弹琴,杏花纷纷,纷纷落在地上变成尘埃。
从楷书到行书,从长笺到短信,万水千山,我还在你梦里。我们始终没有分别,指尖承诺了同醉,是谁在草桥边送君,纷纷大雪,大雪铺满归来时的道路。
最初的一拜天地,也是最后的一谢天地。
第四十七章 尸油棺材